第268章

追杀吞佛童子的急先锋终是肯定了自己联合诸派围剿魔物的提议,公事公办,大义为先,练无瑕理应满意,可潜意识中就是隐隐觉得,此时此境,对方最不应说的便是公事。她自幼练就了一应万物皆不执着的本能,既无从分辨深心之处某种类似于失望的情绪从何而来,便不再深想,只下意识的端肃了自己的仪态:你能如此想,很好。然眼下当务之急,是另一件事。

比起道门先天妙严垂光的仪容,一剑封禅更偏爱她少女情态的模样,鲜活,幽温,柔软,是浅怒薄嗔也好,是眉敛轻愁也罢,皆是好看得与所有世人毫不相干。不似此时,虽美而威严,却宛如一尊镂刻得精细入毫厘的玉像,了无生气:何事?

你可知剑雪在何处?她写道。

一剑封禅借着手臂的支撑,坐起身。

这算什么呢?他自问道,一个未生已死之人,摊上一段未言已了之情,已够惨淡了。临了临了,居然还要吃一坛剑雪的干醋,天老爷,你至于这么恨我吗!

不知。他说的是实情,从黑暗之间救出他之后,剑雪留了句有要事处理,过后会合便不知所踪。他二人虽为倾心相交的知己,然彼此仍保留有私人的空间,对方不愿告知之事,另一方自然不会追根究底。

可你二人交情匪浅,练无瑕琢磨着措辞,剑雪显然遭逢了某种变故,可一剑封禅重伤未愈,她不欲令他做徒劳的忧心,你可有线索?

交情匪浅?纵然心境颓唐,不知何故,一剑封禅依旧觉着这四字说不出的刺耳,我与剑雪是交情匪浅,可于你未必。就算我有他的行踪线索,我与你的交情,有到这样无话不谈的地步吗?

自己与剑雪只是君子之交,不信一剑封禅不知。这都到了什么时候,还要吃这种莫名其妙的干醋么!练无瑕眉梢微立,又强令自己平静下来:我必须寻到他,你当真不知?

好个必须寻到!对他便是苦苦寻找,对我便是爱答不理,厚此薄彼得连盲眼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剑封禅心头的无名火烧得不住:那你便去寻他,在我这里磨蹭作甚!

你真是莫名其妙!练无瑕忍无可忍的立起,衣袖一拂震开木门,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公孙月与蝴蝶君站在廊下赏玩月色,他们本以为练长生这回在人邪房中留宿定了,谁想不过两刻的功夫,便听门被扇得吱哟响,练长生风一般的冲出,云色白鹿伏跪在地待她上背,竟似是要负气离开的情状。

练道长止步!公孙月忙追了过去,夜深霜寒,不如暂住一宿,明早再动身?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何不欢而散,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留人。话说回来,人邪跟一名哑女也能吵得不欢而散也是本事公亲果然难当,过往和蝴蝶君每每发生争执,真是辛苦了劝架说和的六丑废人。

有要事处理,美意谢过。练无瑕坚决推辞。

见她心意已决,公孙月无奈,却蓦地心念一动,问道:公孙月有一难题困扰于心,可否请练道长赐教。她注视着女冠面纱也掩不住的年少容颜,假设你深爱之人迷失本心,化身为祸害苍生的魔头,你该如何自处?

练无瑕一凝。月朗霜浓,映得她的侧脸清寂似枯雪。

若有一日,深爱之人成了祸害苍生的魔头可从无深爱,又何谈假设?

阻止他、封印他,替他赎罪。思绪似石火电光,她骤然写道。不待公孙月品评,她已飞身落于青崖背上,几个起落间云涌雾隐,便消失在了僧院高墙之后的茫茫夜色。

公孙月站了一会儿,方才回转进禅室,将适才的对话转述与一剑封禅和蝴蝶君听。蝴蝶君听罢,眉飞色舞的向着一剑封禅道:看不出来啊青脸的,你这么杠的人竟然还拐来个死心塌地的红颜知己哟!

出乎意料的,一剑封禅却是狂笑:红颜知己?替我赎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紧闭了双眼,笑得身体颤抖个不住,我?赎罪?哈哈哈哈!

蝴蝶君微感不对:一剑封禅,你笑什么呢?

我在笑一剑封禅的声音忽然变了,低沉,若有若无的眩惑与冷嘲,魔,需要赎罪吗?双眼疾睁,眼瞳冷金,发如流焰,朱冠雪衣,已是最冷残狂傲的魔者之姿。

吞佛童子!在公孙月的惊叫声里,蝴蝶君的手按上了腰间的蝴蝶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