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微到不可捉摸的一霎凝滞之后,冷霜般的身影追随着血红杀道决然而去。
练无瑕颓然的喘着腥甜的气,虚软的手臂无法支撑尺素丹青的重量,险些将这株曾为她无比珍爱的仙梅掷在了地上。麻木的理智并未意识到这一事实,只有布满冷汗的手掌下意识的握紧。
身后,剑雪伫立的身影摇摇欲坠。
幽艳皎然的尺素丹青被主人断然的扔落在了遍地残垣之中。练无瑕扑上前去一把接住剑雪。对方胸口飞洒的鲜血溅入了她的双眸,酸涩滚烫的触感,天地霎时血红。
为什么!她对上那双冰雪般清澈的蓝眸,茫然而无声的问着。
剑雪没有回答,只是努力凝聚着涣散的目光,望向男子消失的方向。他胸口洞开的血液铺成了漫长的鲜血之途,映在他的眼底,惟见不舍,担忧,眷恋,却唯独没有一丝怨恨。
练无瑕想要大呼,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待她恢复意识时,发现她已抱着剑雪跌坐在地,正拼命将体内的真气一股脑的往灌进他的身体,也不管有用没用。剑雪嘴唇无声的动了动,隐约是几句残破的劝慰,可她什么都听不见,整颗心都只充斥着一个念头:救他!
救他
救他。
雪虚虚絮絮的下着,掩盖了一切的非白与温暖。练无瑕直勾勾的低着头,看着剑雪墨绿的发丝落满了雪,雪珠被亡者微薄的余温化开,又在余温消散殆尽的躯体上结了冰,再被更厚的雪花淹没。
她哆嗦了一下,又一下,颤抖个不住。
这场雪,太冷了。
谁曰邪人无道,剑中更有爱梅之邪。常望梅颜,傲骨冰痕,最终持洁,世有几何!山僧踏雪而来,一步一叹,正是与练无瑕曾有同庐避雨之缘的破戒僧。
练无瑕霍然抬头。她的发鬓微乱,颊上、睫上结满了淡红的冰痕,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雪、哪些是泪,模样分外的狼狈。只一双眼瞳目光濯濯,盛满了云开月破的如履薄冰的期待。
然而破戒僧回向她的眼神,只有叹息:小友,剑邪已死了。
练无瑕昏乱的用力摇头。谁死了?她不知。她只知道剑雪没有死,他分明还有呼吸,还有体温,只要注入充沛的真气,只要敷施清妙的灵药,只要
练长生,不可让自己的眼被心之迷障蒙蔽啊!破戒僧道。他的劝勉十分恳切,可练无瑕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木然垂下头,自顾自的将怀中冰凉的躯体抱得更紧。
破戒僧挥扇指天:练长生,你之天目既能看到人的过去,便应看破剑邪的本来。羽扇悠悠然摇摆,却是提及了一则尘封于记忆中的故事,久远之前,一莲上师发大慈悲心,以精深佛法度化魔物鸠槃神子,又以毕生佛力铸造圣剑杀诫,给予另一魔物吞佛童子自在由心的人生,开启了这场佛魔之局。剑邪、人邪,魔佛、佛魔,相同的起点,却有三千迥异的可能。站在命运的此点,确是吞佛童子领先一局。不过轮回自有定数,谁知终局如何?
花落无常,莲开有时,小友,莫为贪爱执迷,放手吧,让剑邪回归他的原点。
练无瑕恍恍惚惚的听见,惟有摇头而已。死生乃是天地乾坤间第一等的大事,怎可漠然视之?何况,剑雪明明还活着,即使体温冷了点儿、呼吸微弱到似乎听不见了,可他一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死!
她瞪向破戒僧,可在破戒僧洞明悯然的目光注视下,却一个反驳的字也写不出。僵冷的手一个不稳,怀中人即倒落于三千风雪之中,深绿的发丝微微飘起,上面沾染着几星漠寒的霜白。
她就这样空空如也的跪在雪地里,呆呆的看着破戒僧背起了剑雪。两行脚印自破戒僧的芒鞋之下发端,在一色纯白的天地间渐渐拉长,拉长,成了天涯尽头墨黑的剪影。腿被寒雪浸得麻木,她四肢并用的爬起来,茫然而踉跄的跟了几步,蓦然一凛,却又费力的攀上青崖的背,擦了把脸,奋不顾身的朝相反的方向追去。
剑雪说过,此战之后归来的至少有一人。可如今,他走了,他却没有回来。
她要带他回来。不管追不追得回来,也不管追回来的那个他究竟是谁,更不管为什么要追回。她只要追他回来,一定要追他回来。
人邪剑邪,封禅剑雪。那样安然契合,能够充盈了整个岁月的箫声与笛声,怎么可以再也听不到了呢?
她总是迟来了一步。
看着站在山岗之上俯视着红莲火海的男子嚣狂而笑,练无瑕的胸口仿佛有一面巨大的鼓在急促的擂动着,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沉重的音波狠狠地撕裂了鼓面在一记失明的强音里,天地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