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颇多怀念的神色:“师父可曾听过,在这大地之东,有一小国名唤傲来国。傲来国远海之中,有一座仙山,叫做花果山,那就是徒儿的家乡。
徒儿乃是天地孕育的石猴转化而来,生来便有灵性,在山里胡乱长了许多年,得了机会当了花果山的美猴王,率领一众猴子猴孙玩耍逍遥,日子好不快活。后来因恐寿短,不得长久逍遥,便负了花果山一众臣民的愿望,独自出海拜师,求长生之术。徒儿运气好,得了一樵夫指路,有幸拜在菩提祖师门下,不仅学得长生之术,又有七十二般变化,得了筋斗云,敢说这天上地下,无一处不去得。学艺已成,菩提祖师将弟子逐出门外,不准我再提起和他的关系。徒儿既得了长生之法,喜不自胜,回了花果山就操练孩儿们,教授他们长生的法门,闲来也与妖界各州的豪杰jiāo往,拜得了几个兄弟。”
悟空说到这里,却不愿意再说下去了。玄奘正听得津津有味呢,见状不由催道:“悟空快说,悟空快说。”
悟空摇了摇头,说话时罕见地有点嗔怪的意味:“师父别催我,本来是师父要讲的,但是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讲,我的故事已经说了大半,就差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师父却一点自己的事都不愿抖给我。师父也太狡猾了些,这是欺负徒儿脑子笨么?”
玄奘哈哈一笑:“悟空好厉害的眼,竟然被悟空发现了。”
他这话坦然,很是有恃无恐的样子,悟空只能无奈地摇头。
“好吧,的确是为师不厚道了。那为师就给你说说自己。”
悟空的眼睛亮了起来。
“既然悟空介绍了自己的故乡,为师也从故乡说起吧。”同样是说起自己的过往来历,玄奘却说着就换了个闲适随意的姿势。
他的目光轻浮地飘在远处的群山上,语气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为师出生在长安,祖籍却是在海州,盖因为师的父亲当年考中了新科状元,又与为师之母,当时的丞相之女结了良缘,在外祖的推荐下被当朝圣上钦点了学士,从此就在长安为官。
外祖只得我母一个,到了第三代也就我这一个后辈,当真是奉若珍宝,宠到天上去了。外祖当时还兼任太傅,于是为师的玩伴也皆是皇族。为师小时霸道,被皇子抢了东西也敢当场就打回来。我父严厉,一再想管教于我,但都禁不住外祖一个劲儿的维护,最终把我宠的个无法无天。悟空可知为师为何叫金山?那是外祖的心意:愿我一生只在富贵金山里享福。”
“为师少时享尽人间富贵,日子久了甚觉人间无聊,整日里纵马游街,在长安市集上寻找新鲜玩意儿取乐。到了十岁,一帮长安无赖便自发找上门来,预备哄了我游戏花丛。我一向来者不拒,贪鲜好玩,便常常流连花楼场馆。为师虽然不羁放诞,好在还偶尔有父亲的厉声严教约束一二,知道有些东西还是要谨慎,为师只是流连长些荒诞见识,并不亲自下场gān些什么。但是不知为何,除了为师自己对自己的约束,为师对那些青楼男女之事也不甚感兴趣。日子久了就甚觉厌烦,那些阿臾的家伙又带为师进赌场。赌是毒之音,当时为师当时年少,只图刺激,赌场也照进。”
“回了家父亲又要再打骂,外祖欲护却已因老迈阻拦不得,我那时倔劲上来,父亲打得越狠,我越天天去赌场,不仅赌,还要一掷千金。当时外祖已从丞相之位上退下来,但是新接任丞相的却是我父亲,他还兼任着户部尚书,年年孝敬月供如流水,他又只苦恋我母一人,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的,我家就我一根独苗苗,我更不缺钱了。那时长安的米价斗米二钱,我一日就能在赌场豪掷两万钱。当然这是赌场的人出千哄我的钱,后来为师赌技上去了,赢垮过好几家赌场。后来为师放话厌了赌场,呵,长安市坊里最大的几家赌场竟然放了鞭pào。”说到这里,玄奘低下头笑了两声,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凡人姿态——从他圣僧的神翕上走了下来,变成一个鲜活的青年。
但那点鲜活的自得马上又消失了,玄奘仰起脸望向远方,脸色又变得渺远:“但是游戏人间,不过如此,为师在做人的前十八年尝遍了人间享受,日子再过下去,也只觉厌烦。为师那时甚至有想过gān脆就此了结一生。但是拿了刀又觉得对不住那刀,拿了药又觉得对不住那药,扯了绳子上房梁还觉得那绳子和房梁都可怜……对,其实就是怕死。年轻人说死是一时冲动,真要试一试了,胆子就下去了。但是为师当时不觉得,为师觉得自己变得很是仁善。正好乌衣巷外不知哪个寺庙的和尚在隔着一条街做法事念经。为师这么一琢磨,就自己削了头发做和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