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同样叫人印象深刻,却与房子的其他部分不尽相同。相对来说它在本质上几乎极尽简约,这儿每样物品都具有明确的目的和功能,这阿尔法显然将烹饪当做一项极为严肃的课题。威尔敢说汉尼拔在此空间内花去了绝大部分时间,甚至超过他入睡的卧室。在研究厨房的时候威尔努力不要去想象那个房间,汉尼拔的卧室,是什么样子的。威尔选择倚靠在料理台上观察,厨房里唯一的椅子放在房间远角,靠近楼梯之处。那是张皮面坐骑,看起来就很舒适,但它是被有意放置在那里拦路的。这带给威尔一个印象,汉尼拔希望客人离他的私人空间远一点,因此威尔故意坐了进去,打乱阿尔法的心理平衡。

然而这一行为似乎并未对汉尼拔产生影响,没能给威尔带来心理优势。汉尼拔专心除去自己的西装外套、马甲、以及领带,系上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厨师围裙。即使换成了白衬衫白围裙的打扮,汉尼拔仍然叫人印象深刻,以极具控制力与优雅感的行动穿梭在他的领地之中,从各式各样的抽屉与食橱里拣选出需要使用的原料。威尔不自在地移动重心,有意识地提醒自己全身上下仍然只穿着一件属于这个正为他烹饪的男人的睡袍。

但奇怪得很,他现在仍未被戴上项圈,这份小小的恩惠还真是个谜团。威尔几乎宁愿被投入脑中那无数地狱中的一个,毕竟他已见识过其后果,再次沉浸其中反而相对更加安全。目前的情形对他而言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但夜还很长。没必要提前反应过度。虽然自他出生以来的经历而言,生活从来都没有给他带来过什么好东西。

汉尼拔将一个细长的玻璃杯放在威尔面前,打断了他闷闷不乐的沉思。那是一杯清水。威尔怀疑地凝视着那杯澄清液体,用眼角余光打量阿尔法,但无论从哪一点看来,对方都刻意无视了他,忙于为他俩准备晚餐,并不在意威尔是否打算饮用这杯水。

汉尼拔手中正在处理一块颜色鲜红的肉类,威尔只能推断那是某种肉排,对它的切割方式与来自哪种牲畜都全无概念。他的食物大部分都是鱼类,通常是在靠近自己家中的河流里新鲜钓上来的。

沾湿一只手指绕着杯缘划圈,威尔小心地避免进一步怀念曾经的家园,让玻璃发出的清脆响声理清自己的头脑。威尔警告自己实在不应该而大惊小怪,就因为发现这杯子的材质是真正的水晶。当然,它就是水晶的。

无论汉尼拔有没有被这即兴的噪音打扰到,反正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熟练地将肉从盘中取出,切成薄片。在这之后,汉尼拔将肉装进碗里,与鲜榨柠檬汁搅拌均匀,开始削一块真正的帕尔马奶酪。威尔知道优质奶酪总是成块的,但以前从未亲眼见过任何人真正使用它。这份混合物点缀上绿色蔬菜,看起来精致非常,比威尔以前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诱人许多。

“他管这个叫简单?”威尔在心底打趣。这看起来就好像一场从美食频道走出来的真人厨艺秀,厨师从两个没有标签的瓶子里挥洒出两种不同的食用油,又将一种绿色蔬菜以及另一样略带金色的叶子点缀上盘子边缘,与红色的肉类和清爽的绿色沙拉形成对比,显得愈发美妙,叫人食指大动。在威尔的意识里,这更像一件艺术品,而不只是一顿餐点。他只希望汉尼拔没在期待掌声。阿尔法倒上两杯葡萄酒——酒液是明亮澄清的鲜红,威尔闻起来觉得是酸樱桃味——结束了自己的表演,将盘子与杯盏都放置在威尔面前。

“这是一份经典山麓风格生牛肉片。冷冻的稀有牛里脊肉加迈耶斯柠檬及顶级巴勿臣芝士屑,以芝麻菜嫩叶打底,佐以少许特级初榨冷榨橄榄油和白松露油。配上新鲜的瓦尔波利塞拉葡萄酒,足够清淡,不会夺去牛排本身的精妙质感;又足够芳香,衬托出起司与芝麻菜的风味。Bon appétit[法:祝你胃口好(餐前祝辞)]。”汉尼拔语中惊人的信息量让威尔大吃一惊。男人并没有吹嘘食物,甚至也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创造技巧,尽管他确实对此感到无比骄傲。汉尼拔仅仅只是对这食物的概念与制作过程本身感到愉悦而已。

威尔眨眨眼睛,在困惑的敬畏与难以置信之间左右为难,他从未见过有人对食物报以如此热忱。“你认真的吗?”

不管汉尼拔以为威尔会作何反应,这可在他意料之外。威尔对此非常笃定。他甚至敢从汉尼拔的毫无反应中分辨出阿尔法的一丝沮丧来。“我对摄入自己身体的东西非常小心。所以我通常自己准备食物。”虽然汉尼拔的语气足够冷静平稳,威尔也能看出他的主厨正在对他生气。

干咽了一口,几乎能听到自己喉咙发出的艰涩声响——他真的应该不要那么顽固,喝几口水,而不是一直拿它玩来玩去——威尔尝了一口食物,感觉自己就像个讨人嫌的来访者。他本不是生肉爱好者,无论它是否使用橄榄油及动人的描述盛装打扮过,但尴尬之情让他不得不采取尝试。

“非常美味。谢谢你。”威尔安静地承认,出乎意料地对这顿美食心悦诚服。美妙的滋味在舌尖迸发开来,鲜柑橘的味道冲刷过味蕾,多汁的牛排如此柔软,几乎入口即化,只有起司和蔬菜纤维才需要更多咀嚼。威尔禁不住诱惑,试着配上食物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

即使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烹调门外汉,威尔也能说它们相配得再完美不过。他的嘴里正爆发出一场小小的味觉奇迹。威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吃得太快了些,红酒的后劲叫他有点头昏眼花。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做了个鬼脸,威尔吞下一大口水,即使它冲淡了口中芬芳的美味。

并没能完全满足的威尔叹息一声,冒险抬头看了看汉尼拔,发现这名阿尔法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几乎还是满的,面前的盘子也基本没有动过。其他人在这种情形下可能会推断这阿尔法只是想为客人留下一块清静的空间来就餐,不想用谈话来打扰对方,但威尔敢说他正在被一头兴高采烈的捕食者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让威尔一边看着对方的盘子,一边好奇汉尼拔到底是什么品种。

“你不饿吗?”威尔想着手用闲聊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坦率的说,这并不是他的专长。

“不,如果你还饿的话可以吃掉我这份。”汉尼拔并没有留给他拒绝的选项,直接交换了两人的盘子,将威尔的空盘浸入水槽。他知道自己的暂时离开会更轻易地促使欧米伽继续进食,可惜他无法看到威尔对这份食物的反应。尽管威尔的个人礼貌和餐桌礼仪都在悲惨的边缘——威尔守着盘子就好像有人会从身边把它偷走一样,迅速地狼吞虎咽——汉尼拔从未见过有人像他一样享受自己的烹饪,好像每一口食物都混合着顿悟与拯救。威尔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边进食一边大声发出了满意的呻吟,这完全弥补了这份餐点初被呈现上来时他泛善可陈的初反应。威尔诚实的反馈让汉尼拔赏心悦目,正在被享用的这份肉食是他最近一次捕猎的战利品。

这份肉排曾工作在汉尼拔频繁出入的许多葡萄酒场馆之一,是一名固执己见的酒侍。他犯了一个不幸的错误,在医生礼貌地拒绝购买他积极推荐的某种品质低劣的黑皮诺葡萄酒之后,不及走远就听到了他无礼的侮辱言辞。现在这名前任侍酒师已经不再有机会将他恶劣的建议和赝品强加给顾客了,他完成了一个更高尚的目标,填饱了他伴侣的肚子。他与汉尼拔那天稍后购买的瓦尔波利塞拉葡萄酒也相当搭配,此时此刻他们同时因它获得了愉悦的享受,本质上来说,对切萨皮克开膛手来讲,这是一次圆满的‘一站式购物’。

让骄傲见鬼去吧,盘子被放到面前后威尔几乎没有犹豫,从容不迫地将它吃得干干净净。“不喜欢浪费食物?”威尔刮着盘子,听到头顶汉尼拔的问话。

“不,我是在贫困中长大的。我们没有食物能拿来浪费。”威尔一脱口而出就立即后悔了,气呼呼地瞪着空掉的酒杯。酒足饭饱,舌头就不听话了。

“这个‘我们’是?”汉尼拔撤下空盘子与酒杯,蓄意装作不经意,再次将私人空间留给威尔,让他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