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看起来还算得体。在大喇喇的瞪视与冰冷的斜睨之间,黏在这儿的还有为数不少的爱慕眼神。他假装欣赏一座造型荒谬的多媒体雕塑,忽略了一切外界刺探。各式各样的情绪投射,从轻微的好奇到近乎杀气腾腾的敌意,威尔以发掘出其后潜藏的原因来娱乐自己。再一次地,威尔希望自己今晚带来了武器。他现在只能依赖社交礼仪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了,一想到这个威尔就忍不住做了个怪相。因为以从前的经验来讲,他在这方面干得可是好得很呢。
又冲着香槟喷了口气,威尔克制住冲所有人吐出舌头的幼稚冲动。他来这儿可不是给汉尼拔找难堪的,最好也不要故意惹毛汉尼拔那些崇拜者。远远看来,某颗严重破碎的心灵似乎正在场边努力想要获取汉尼拔的注意力,汉尼拔正与某位纤细得过分的黑发女士以及她的随扈聊天,而那货正不遗余力地越挤越近。威尔依稀记得被介绍给她过,她的名字似乎是科密达夫人。这位年长的女性阿尔法是来自波士顿的著名小说家,看起来与汉尼拔私交相当不错。她的身份明显是这儿社交圈的女王,如同她身边的汉尼拔是这里的王者一般。他们还真是叫人敬畏的一对儿,在两人互相交换妙语连珠时,她那条鲜艳惊人的红色拖地晚礼服在汉尼拔的中性色系衬托强调下显得愈发扎眼。
而那位圆胖的闯入者就像是一条胆敢在鲨鱼环伺之下摇头摆尾的小鱼,欧米伽满含兴味地想。威尔注意到对方兴奋得几乎不可自抑,期待获得憧憬对象的注意。威尔敢说,这家伙是个贝塔,身边还有一名显然是阿尔法的同伴,这阿尔法持之以恒的视线叫威尔浑身发毛。仔细看了看他,威尔想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以及拥有多久的耐心将意图化为行动。心中的疑惑让威尔开始渐渐漫步靠近这个小团体,一路上还时不时停下来观赏其他艺术作品。他不想表现得太过焦虑,让那名阿尔法察觉有异。他真的应该带来那把该死的枪的。
“他曾举办过那么多精美的晚宴,”威尔听到科密达夫人正在埋怨汉尼拔。她可能是敢于如此行事的少数人之一,这让威尔忘却迫近的威胁露出一个笑容,尤其是看到汉尼拔朝她回瞪过去。“你没听错。曾经。”
“将来也会。”汉尼拔面带微笑为自己辩护,以拿着香槟酒杯的那只手臂比划了一个手势。“一旦灵光乍现。”
科密达夫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买账,一脸优雅却显然是‘别拿胡说来糊弄我’的表情。
“我无法勉强举办一场盛宴。时机到来时,它会自动来临。”汉尼拔申辩道。
“一场晚宴而已。又不是独角兽。”科密达夫人讽刺地说。
“但是宴会是有生命的。你将生命吞吃入腹,得以生存。”汉尼拔的反驳赢得了周围稀稀拉拉的掌声。威尔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不明白汉尼拔是怎么忍受这种逢迎的,或者说他为什么看来挺享受这一点。在威尔心里,这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的见识罢了。
“我觉得这位年轻人想要吸引你的注目。”科密达夫人终于勉强承认了那名贝塔的出现,但仅仅只是因为他差不多要跳到他们俩头顶上去了。她的语气明显是嫌弃他碍事,而不是邀请他加入谈话,但贝塔感觉良好地将它当成了后者。
“你好,弗兰克林。”汉尼拔挂上一副没能到达眼底的礼貌笑容。
“嗨。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的朋友托比亚斯。”弗兰克林咧嘴而笑,仿佛刚刚赢得了某项难得的奖赏。他对汉尼拔是如此迷恋,向他介绍另一位阿尔法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恰当地转身示意。威尔倒是不介意,他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及托比亚斯的面部特征,打算一回到学院就找个素描师将他画出来。
“晚上好。”汉尼拔冲托比亚斯点了点头,对方也以一个近乎永无止尽的视线回以致意。然而那并非出自赞赏。要威尔猜的话,他会说托比亚斯似乎正在掂量汉尼拔的分量。
“你们两位是怎么结识彼此的?”科密达夫人问道,不过显然,她的言下之意是觉得这事儿实在难以理解。她怀疑这绝不是处于汉尼拔的意愿。威尔觉得自己开始懂得汉尼拔为何热衷于与她对谈。这位女士对虚与委蛇很有一套,在保持迷人魅力的同时还不失机智,言语之间从不缺少辛辣的讽刺。
“让我在歌剧以外的生活保留一些神秘感吧。”汉尼拔将这个不受欢迎的话题转移了方向。可惜弗兰克林一意孤行地想将它拧回来,同社交礼仪一般,敏锐这种特质在他身上也毫无踪迹可循。
“我是他的病人。”弗兰克林对着大伙儿宣布,这大大咧咧的失礼态度让威尔简直想将脸埋进手掌之中。威尔本以为自己笨拙的礼仪已经足够糟糕了呢。
“噢。”科密达夫人发出一声漠然的轻哼,仿佛是说明摆着的,这小子早该结束话题滚蛋。威尔觉得很难忍住不笑,这场合实在太滑稽了。而且他认为自己挺喜欢科密达夫人的。她是位优雅的女士,却保持着一份独特的尖锐,跟她作伴肯定不会枯燥无趣。她言语中所有未尽之意对威尔来讲都是明明白白摊开的,尽管她的措辞完全诚恳。威尔喜欢诚恳的态度。
“你喜欢这场演出吗?”汉尼拔试图重新控制话题。
“我喜欢。我爱这场表演,每分每秒。”弗兰克林贪婪地渴求对方的每一分注意。
“他一直眼神飘忽。”托比亚斯的话吸引了威尔的注意力。如果说他之前有怀疑过托比亚斯是不是什么杀人犯之类的,这铿锵洪亮的声音打消了他部分疑虑。“比起舞台上的场景,他对你要感兴趣得多。”
“别说太多了。你得给我们下周见面时留一点谈资。”汉尼拔歪头微笑,缓和了这番声明可能会带来的尴尬,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而然的事。托比亚斯以同样的方式应答,他的凝视带给威尔一种怪异的恐惧感。
这阿尔法的企图转移到汉尼拔身上了。托比亚斯正在计划什么事情。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太过自信,无关暧昧。汉尼拔对他来讲很新鲜,一只偶然遇见的新玩具。威尔有种可怕的预感(这种预感对他来讲比真理还要真),托比亚斯会打碎自己的玩具,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并无任何与这名嫌疑杀手相关的尸体或者证物,全是威尔自己的猜测和想象,他明白。即使以威尔的信誉,他也没法直冲冲地找到杰克,要求他逮捕某人只因为对方让自己毛骨悚然。话说回来,威尔觉得如果自己撒谎说托比亚斯就是切萨皮克开膛手来得偿所愿,杰克发现真相后一定不会感到幽默的。
如果弗兰克林哪怕有那么一滴滴的自觉,眼前的场景早就该告一段落了,然而现在却仍见不到解脱的迹象。弗兰克林正在唠叨着奶酪以及占卜术之类的东西,而他的听众们都是一副愠怒而无奈的表情。威尔似乎好久都没有见证过如此令人捧腹的事情了。汉尼拔完全被他的社会地位及与其相匹配的礼仪给桎梏住,尽管他仍保持着亲切的外表,但显然,至少在威尔看来很显然,他想要弗兰克林赶紧滚开。或者想扭断他的脖子。
尽管看到汉尼拔如此光火的样子是那么有趣,威尔还是忍不住憋闷起来。那个危险的阿尔法就在这里,在他的伴侣身边,还有弗兰克林,这名微不足道的贝塔,对他图谋不轨,大献殷勤,他的尝试尽管笨拙,但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还有气味。贝塔们并不会散发出多么明显的气味,大多类似于温和的泥土气息。而现场这股强烈的湿润土壤的气味叫威尔厌恶地扁起了嘴。这里有两种不同性质的危险摆在面前,如果想要将汉尼拔解救出来他就必须迎头痛击。
在改变主意置身事外之前,威尔将自己将近饮空的酒杯递给一位经过的侍者,轻轻侧身挨到汉尼拔身边,跨入他的私人空间之内。他甚至将胳膊搭上了阿尔法腰侧,这碰触力道轻柔却意义明确。
我的。
汉尼拔僵直了片刻,但是是出于诧异,而非反感。看来今晚是一个奇迹之夜。首先是那个吻,现在又是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威尔几乎从未自觉自愿地主动碰触过他,更别说在有他人在场的情形下。这种姿态就像是在汉尼拔腿上撒尿,给他打上记号,让他免受他人的骚扰。威尔显然对弗兰克林非常不爽,尽管汉尼拔并不认为威尔真的会以为这贝塔有所威胁。欧米伽甚至竟然故意侧过颈项,几乎是在刻意向弗兰克林炫耀自己的项圈了。这种公然的卖弄让贝塔的气势软了下来,他那些沉闷的话题也仿佛突然死在了舌尖一般——它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