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看威尔取下了眼镜,将它放进上衣口袋,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歪过脑袋。杰克一定也注意到了他这副表情。

“都出去!”杰克大声喊道,在浴室门口的位置目光炯炯地瞪着汉尼拔。很明显,汉尼拔无意离开,两名阿尔法互相怒目而视了片刻,探员最后还是关上了门。感觉到汉尼拔更加强大的力量警告般地在自己身上开始造成刺痛之时,杰克移开了目光。汉尼拔犬牙毕露地朝探员的背影投去一个笑容,很快将全部注意力又转回威尔身上。欧米伽双眼紧闭,已经完全无视了周遭的一切。

摒弃了通常意义上的交流手段,遵循着自到来之后一直乞求自己注意的那份触动,汉尼拔审视起内心世界,发现威尔的心思全在死者身上。自那些牵扯在两人之间的水银蛛网般闪耀着熠熠星光的纤弱精致的连结丝线之上,拖曳的力量阵阵传来。

闭上双眼,汉尼拔进入了自己的心灵宫殿,发现那里有崭新的路径等待着他,并非由自己所造的新路。说来也怪,附近有一头奇异的生物,正用它那双大大的、深不可测的漆黑双眼凝视着他。汉尼拔向它靠近,试图看清它的真容。它有点像是一头牡鹿,然而厚重的皮毛上满覆着暗色鸦羽,黑色骨质的巨大双角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它是一头伪装成猎物的、隐秘的掠食者,冷冷地注视着他,却并无攻击意图。相反,它沿着一条新路扬长而去。

对这古怪的事态发展无比好奇,汉尼拔选择跟随它前行。他的心灵宫殿本该是完全由自己构建的所在,这宫殿以他自己的记忆奠基,也为其提供庇护。这种思维方式也被称为定位记忆法,是一种思维检索的方式,可以追溯至古罗马、古希腊时期的修辞学专著之中。汉尼拔采纳了其中锻炼并增强记忆力的方法,并精炼其过程,让它成为存在于自己心灵深处安全一隅的有形处所。它高耸着黑色的大理石墙壁,坚固而难以逾越,它的宫室与花园连绵不断,储量无穷无尽。目前为止,汉尼拔都是它唯一的主人。

通向野生森林的奇特硬泥小径如今从一侧连接起了他的宫殿,而另一侧,在他心灵视野所见之处全是浩渺无垠的海洋。它们的存在提醒了汉尼拔,这份连结将给他带来一个伴儿。还有一些流动的光线连接着他的高塔和尖顶,像是被捕获的彗星,又像是奇特的旗帜一样,预示着这里还有其他形式的连接渠道。

牡鹿步伐轻快,汉尼拔步履如飞才能跟上它,但他知道这头动物并不是想甩掉自己,只是不够耐心而已。它偶尔还会转过沉重的头颅来,从鼻尖朝他喷出白色的雾气。看来这头鸦羽鹿本身便是寒冬的化身,在它的偶蹄踏过之处寒霜开始蔓延,片状雪花沾染在它的羽毛之上。

森林很快不见踪影,映入眼帘的变成了灌木与田野,然后汉尼拔发现自己回到了旅店房间里,似乎从未离开过一样。但眼下这房间是干净的,地毯与墙壁并未被随意喷溅的人体颜料所玷污。没有处理现场的记号,也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妥的迹象,除了鸦羽鹿喷吐出的冰雾消散在空气中。这头生物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汉尼拔,随即踏入浴室,凭空消失掉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汉尼拔跟随它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因为之前见过的尸体如今正活蹦乱跳,虽然体侧有一道缝合拙劣的伤口血流成河。他表情困惑,然而活得好好的,至少暂时还是。

此时汉尼拔才看到威尔站在那儿,就在男人身边。垂死的男人一定也注意到了威尔,因为他对他的出现反应激烈,他袭击了欧米伽——那真是威尔吗?身体语言完全都不对,太过离谱,汉尼拔不禁停下一切举动,尽管体内的阿尔法本能正冲他狂吼,命令他攻击那个胆敢威胁他配偶的男人。

但理性向来都是汉尼拔思维的基石,阿尔法无视了自己体内那股更原始的冲动,评估起眼前的事态。对面好像是披着威尔外表的其他人一样。这时汉尼拔才突然意识到,他正处在共情者的心灵世界之中,面对着陷入杀手角色的威尔。威尔似乎看不到汉尼拔,但平心而论,他此时毕竟已经被其他人占领了心智。威尔与对方扭打着,两人朝浴室方向跌撞过去,这出小小的戏剧将在那里迎接终点。

男人重重地撞上了瓷砖墙壁,引起心脏骤停,汉尼拔认得这个症状。显然杀手也认得,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将男人放倒在浴缸里——尽管重力帮了大部分忙——取出一把手术刀。

看到威尔毫不犹豫地划开男人的身体,随着一声粘腻的咔嚓声分开对方的肋骨,血液沾满了威尔的手掌,一直染上手腕,涌现在汉尼拔脑海中的第一个词就是‘超凡脱俗’。威尔双手掏进垂死男人的身体里,握住他的心脏,而汉尼拔的脑海中应和着这幅场景响起了咏叹调。简直太过完美了,威尔的脸庞喷溅上他人的猩红颜色,圆睁的碧蓝双目几乎充满野性。汉尼拔从未见过他更加美好的样子了,他必须将此时的每一个细节牢记于心,稍后用纸笔将它忠实地重新呈现。威尔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不动,仿佛是特意为汉尼拔摆好姿势,但紧接着突如其来地,一切都戛然而止。

视野的消失太过突然,汉尼拔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回到了真实的旅店房间,而威尔一脸苍白憔悴,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杰克?”威尔大声呼唤,让汉尼拔无法自抑地低声咆哮出来。他还未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恢复,并不想要其他阿尔法出现在自己或是伴侣身边,尤其是在威尔看起来如此苍白孱弱的时候。

欧米伽气呼呼地盯着他的阿尔法,但他太过虚弱,这眼神实在难有说服力。这是他自己的工作,汉尼拔既然坚持留下,就该学会容忍下来。

“这并不是谋杀。”威尔轻轻地说,在杰克进入浴室时还有些喘不过气来。天,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有多么可怕,让另外一个人操纵他的身体,占据他的大脑。他听到杰克重新召集了所有人,杰克站得很近,但仍然与威尔保持了一段适当的距离。这大概与汉尼拔的斡旋有关,他挡在了杰克与威尔之间。对威尔来说,同时感觉到恼怒与愉快倒是一份难得的体验。“凶手并没有故意杀人。他试图救他的命。”

往好的方面想,比起从前那些难以忍受的混蛋来说,这次这个并没有坏到那么彻底。至少,这货并不是个疯子,还有几分理智。只不过是出于贪婪铤而走险而已,一个掌握了不少医学知识而借此以身犯险的愚人。不那么特别的共情经历。话说回来,他还没有缓过神来。但至少这次的杀手不会萦绕在心底成为阴影。威尔不由为此庆幸。

“开膛手做过这种事吗?”威尔将这个问题扔给杰克,对方一脸阴沉沉的表情。探员觉得自己不会喜欢威尔将要告知的答案。

科学组也回到了房间,也听到了威尔的回答。贝弗利和普赖斯在背后讨论着共情者对形势的评估结果。然而泽勒杵在门口,坚持己见。“这就是切萨皮克开膛手,”他毋庸置疑地说。

“这不是开膛手,”威尔叹息着,对试图影响他的那股力量视若无睹。不可能……阿尔法的力量无法迫使他臣服。它造成的唯一影响是让他的皮肤难受地刺痒起来,而杰克和汉尼拔同时向这名较为弱势的阿尔法投去了敌意的视线。泽勒瑟缩了一下,然而并未放弃自己的立场。

其他欧米伽在阿尔法的压迫感之下多半会像被剪断引线的木偶一样崩溃下来,但威尔不同,来自那些优势性别的生物散发的威胁通常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效果——他身边的这位除外。也许和汉尼拔还有他自己的血统纯粹度有关吧。威尔提醒自己真的需要就此问题做些研究,尤其是如今两人之间正在形成一些或许会是永久的牵绊。威尔弓着身子坐在马桶盖上,将自己的重量靠上站在身边的阿尔法,而汉尼拔静静地支撑着他。这感觉很是奇特,然而却不坏,与汉尼拔的接触让威尔感到很是安心。

“相似之处实在太多了,”泽勒恼怒地说,像一只不愿放弃骨头的狗狗一样顽固不化。

“还不够多。”威尔摇头,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不悦来。他简直太他妈累了,感觉自己脑中像是烟火表演一样爆发出一阵针刺般的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