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的是肠线。”观察之后,汉尼拔在这场明枪暗箭的游戏中首先迈出了一步。虽然是个粗心的傻瓜,托比亚斯还是保留了几分机智与敏锐的,他很快跟上了步调。
“我也出售钢制和高分子材料的琴弦,如果你更喜欢的话。”托比亚斯似乎隐约觉得有趣。威尔不明白这段交流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他的视线在两个阿尔法之间来回逡巡。
“我还是更喜欢肠线。”汉尼拔说着,又拨弄了一次那把大提琴。“以肠线制作的竖琴在两千年后仍然能够弹奏。”
这儿有不明的暗潮涌动。威尔感觉烦躁不安。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看汉尼拔质询一名潜在嫌疑人,尽管阿尔法丰富的心理学知识能够发挥出最大优势。威尔暗自自责,提醒自己将共情专注到托比亚斯身上,而不是将两名阿尔法都纳入范围。他应该信任汉尼拔,随他耍弄手段安抚托比亚斯也好,或者挑拨他失去平衡自我暴露。只要有效就行。
“我没有听到铃响。”托比亚斯缓缓露出邪恶的笑意。威尔感到毛骨悚然。
“我不希望你停止演奏。我们觉得它很动听。”汉尼拔耸了耸肩,仿佛这种行为一点也不稀奇。他漫步向店子内部走去,威尔和托比亚斯跟随在后。这间房间中央陈设着一架非常精美的三角钢琴,光洁的表面一尘不染,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不管是不是连环杀手,托比亚斯显然爱好整洁,讨厌灰尘。“那是一首原创作品吗?”
“我正在完成它。在空余时间创作。”托比亚斯的殷勤让威尔近乎恼怒、困惑,而当进一步探寻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这阿尔法正在向他的伴侣献媚、调情,就在他眼皮底下。“你会作曲吗?”
“我更善于发掘。”汉尼拔偏离了主题。当他走过来轻轻碰了碰威尔的肩膀,欧米伽明白他什么都清楚。“威尔才是对乐器真正有天赋的那个。”
“是吗。”托比亚斯平淡地说,甚至都不愿意加个问号。他的面部肌肉挣扎着不要公然露出质疑的嘲笑。威尔忍住朝对方吐舌头的幼稚冲动。明显地,托比亚斯对欧米伽的想法非常保守。除了厌恶之情外,他大概对威尔被允许穿得整整齐齐出门、而不是被链子拴在床头随时满足阿尔法的欲望而感到耻辱。
“是啊。我会走路,会说话,还会自己穿鞋,甚至还能弹钢琴呢。”威尔一开口就忍不住毒舌。两个阿尔法分别投来不同程度的不悦眼神。汉尼拔早就说过他们来这儿是有目的的,让他好好配合;而托比亚斯则一脸因为他的无礼言语想要将他当场分尸的表情。
虽然无法承受目光交汇,欧米伽还是克制着保持自己抬头挺胸。他不情愿在这个阿尔法面前表现懦弱,即使天性正震耳欲聋地哀嚎着让他臣服,让他蹲下身体、露出脖子。一只温暖的手掌来到颈后,缓解了他刚刚成型的部分紧张情绪,汉尼拔站到了他身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里的印迹。咬痕的皮肤仍然有些凸起,是鲜艳的粉红色,新鲜愈合的皮肉非常敏感,这一次并没有用项圈隐藏起来。威尔努力均匀地保持呼吸,在汉尼拔安抚的碰触与力量渗透之下专注于他所讲的话。
“我们无法将传统的曲目强加给天性自由的乐器,”汉尼拔游刃有余地改变了话题,仿佛这样最自然而然不过。威尔不知道阿尔法们生来如此,还是说只是汉尼拔拥有这样的天赋与能力。
“那会是什么样的乐器呢?”托比亚斯挑衅道,然而他的注意力已经从威尔身上转移开来,回到了汉尼拔身上,恼怒的表情也平静下来。
“特雷门琴。”汉尼拔轻飘飘地回答,好像表示‘那还用说’。威尔觉得如果家里突然出现一把特雷门琴或是汉尼拔弹奏它的技巧就和他做别的所有事情一样娴熟灵巧,他一点都不会惊讶。“在它的范围内能够生成任何音高。”
“甚至包括那些传统的音符。”汉尼拔这步棋将托比亚斯完全拉回了两人之前语义暧昧双关的争论中。
“小提琴或是长号也做得到。”托比亚斯撩拨道,看起来太过愉悦。汉尼拔全身涌过一阵嫌恶。他知道威尔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同感,因为欧米伽在他掌下不安地扭了扭身体。汉尼拔放开了威尔,他感到现在这样做对双方而言都已足够安全。现在揭示自己切萨皮克开膛手的真面目还太早,他不能冒险在此杀死托比亚斯,尤其是在威尔面前,即使这想法非常有诱惑力。汉尼拔不会轻易原谅对他伴侣的威胁与不敬。
“看来我们都更喜欢弹奏传统音符。”汉尼拔若有所思地说,过去钢琴旁边敲了几下琴键。不知何故,威尔差点忍俊不禁,然而汉尼拔无法在此时此刻追根究底。“我听说交响乐团正在寻找一位新长号手。”
“他不摸一摸就不舒服。”威尔暗自想道。不知道汉尼拔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个古怪的小癖好,阿尔法近似强迫神经官能症地碰触身边的物品。仿佛他的厨房还不够证明似的,汉尼拔总是强迫性的摆齐纸张、书本,以及其他桌面摆设,或者伸手摸摸东西哪怕就一秒。威尔管它叫‘碰碰’强迫症,每次见证对方这个行为就忍不住在脑内悄悄配上'啵'的音效。不过他怀疑汉尼拔才不会觉得他这份特殊的观察很逗乐。
“我听说了。那可怜人身上发生的惨案。”托比亚斯说着,捏造出足够骗过一般人的情绪,但威尔并不是一般人。他看到骄傲在虚假的言辞之下熠熠发光。
“也不尽然。以这种方式离开交响乐团确实不幸,确实……”威尔不喜欢汉尼拔言语中的黑色幽默,尽管这让他忆起他俩因何而来。汉尼拔正在扮演自己的角色,确认托比亚斯是否有嫌疑,然而威尔宁愿直接回来持枪踢开阿尔法的大门。“……但我忍不住觉得,这对乐队来讲不啻是件好事儿。”
“至少对铜管乐组来说。”托比亚斯实在太过沾沾自喜了。“那么,你来这里找肠线是要做什么用呢?”
“抓到你了。”威尔心想。一离开商店他就会给杰克打电话,念到他耳朵起茧。现在只剩下在不惊动托比亚斯的情况下闪人就好。
“我的羽管键琴需要换新弦了。它现在发出的声音太可怕。”汉尼拔从容回答。“也许你能帮上忙。”
威尔试图记起他是否在家里见过羽管键琴。他知道有两架尺寸不同的钢琴,汉尼拔似乎仅拿它们当作装饰。威尔最喜欢弹奏日光室那架小型钢琴。每一次都是偷偷的,每一次都是在汉尼拔出门的时候。阿尔法参加的某些社交活动会让他整夜外出,有时甚至直到凌晨。威尔对此类事件毫无经验,更对有钱人如何度日全无概念,他总是不禁猜测什么样的宴会让人凌晨四、五点还无法回家。威尔会知道对方确切的到家时间,只因为汉尼拔有时会分开他的双腿将他推醒,他的阿尔法那时候充斥着奇怪的欲念,与其说是情欲不如说是饥渴。在那样的夜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汉尼拔会缓慢地、温柔地与他做爱,懒洋洋地尽情享用他的滋味。
“不过在考虑雇用你之前,我希望威尔能够先试弹一下。”这话语将威尔从愉悦淫靡的记忆中惊醒过来。然而汉尼拔无视了他的怒目而视以及托比亚斯对此建议难以置信的神情。“如果你连自己的展品都无法维护完好,我也不敢让你来照料我的乐器啊。”
“当然,”托比亚斯冷冰冰地说,仿佛想到会被一名欧米伽触摸他小心打理的展品让他瞬间感受到了生理上的痛楚难当。然而威尔并没有付诸行动。骑虎难下是一回事,但为其他人演奏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威尔是自学的,也从来都靠独自练习磨练技巧,他从前唯一的听众就是他的狗狗们。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一份特殊礼物,从不与他人分享。他还未曾为汉尼拔表演过,虽然阿尔法曾多次刻意暗示。然而像这样被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威尔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直接离开商店,招一辆出租车,留汉尼拔独自处理其后续影响,管它有多失礼。被迫表演让他觉得感情上太受伤。
本来都已经下定决心了,然而威尔此时看到了托比亚斯那张洋洋得意的脸。阿尔法将他的犹豫曲解成了由于害怕出丑,而不是出自愤慨与倔强。威尔意识到他们此时各有各的角色,即使汉尼拔利用了时机只为迂回达到目的,为了成功他也无法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