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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说法数不胜数,而不管她们显得有多么良苦用心,关切备至,通通只传达出了一个观点——
女人,只有依靠偶然的婚姻才能获得幸福。婚姻,是女人这一生的最终归宿。
安娜难以置信:在这个时代,英国的女性地位竟卑微至此。不仅仅是经济和政治上的那种依附性,甚至受教育的权利也完全被限制。即便幸运地接受了良好教育,然而身为女性,继承财富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父母强制性地闭着女儿出嫁,并且所有人——包括女性自身——都认为所谓的钢琴,马术和对壁画的审美能力也只是方便获得男性赞美以便嫁得好人家的准备之一。至于爱情?那更像是锦上添花而已。有它当然更好,无它也毫无影响。
这样的状况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安娜还记得,在她高中第一次读《傲慢与偏见》这本书时,曾被里面所描绘出的那种浓郁的英伦乡村风情迷得神魂颠倒,这让她觉得两个世纪之前的英国似乎只存在于古典油画之中。那挺拔的绅士们拄着拐杖翩翩有礼,脱帽致敬,衣着华美的名媛小姐掀开马车的窗帘好奇地向外张望,伴随着马鞭的挥响与吆喝,哒哒马蹄溅起尘土轻踏在乡间静谧的小路上。清晨的熹光洒落于灌木野草中,时光的画布将美景包裹,笔调轻触添上一抹恬淡相宜的底色,一如白色蜡烛里燃烧的浪漫岁月。
这种不染尘埃的小资情调曾一度让许多人以为这就是十八九世纪英国乡村的美好生活,而伊丽莎白和达西的圆满爱情就是大多数女人梦想的结局。她醉心于傲慢与偏见的激烈碰撞和火花四溅之中,却忘了完美的爱情往往只是万中有一,这世间多的是“夏洛特和柯林斯”,多的是无可奈何与将就妥协。
更别提,安娜的母亲从出生起就秉持这种思想,并一度想将这种上流社会卫道士的理念全部灌输到她女儿的脑子里去。也许之前的安娜尚且敢怒不敢言,即便无奈也只有顺从。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换了人,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她接受过现代教育,她是都市精英,独立女性,怎么可能继续忍受这种生活?忍受抹去一切自身价值、委曲求全的包办婚姻?
可没法,这具身体实在是过于虚弱了,就算无数次安娜想要不顾一切地离开这座黄金鸟笼,她也根本没办法自己一人逃出很远。更何况,凯瑟琳夫人是个十足的控制狂,在发现女儿消失之后绝对会为此盛怒,觉得丢尽了脸面,在找回她之后会更严加看管,在嫁人之前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走出房门一步!
这该是多大的悲哀啊。安娜以为上辈子的相亲就足够恼人了,没想到两百年前的女性地位更卑微,更无人权可言。对于家庭和丈夫而言似乎她们更像是一种私人财产而非独立的人,而这种财产的价值多少则完全取决于娘家地位高低以及嫁妆是否足够体面。这种情况在上流社会尤其常见。
来到这个年代以后,安娜没有一天不想离开。可出于诸多限制,也有她自己性格的缘故,她一直忍耐着没有作出任何反抗。直到忍无可忍之下,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之中——
她的钢琴老师,斯考特·罗宾逊。
这是一位斯斯文文谦逊有礼的年轻人。二十多岁,褐色头发,蓝色眼睛,看上去非常腼腆稳重。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安娜是被凯瑟琳夫人强拉着上钢琴课的,情绪不佳因此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显得有些蔫蔫的。然而一整个下午罗宾逊先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地方,从头到尾都露出温和善意的微笑,极度耐心地重复教导着她最基础的技巧,并鼓励赞叹她在音乐上的天赋,让安娜在课程结束后对这个年轻人大有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