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让我的心都碎了。他在心底说道,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即使连维克托自己可能都已经忘了那有多痛,甚至能跟勇利讲起那些过去,甚至还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得知他曾经陷入绝望,这依旧让勇利的心都碎了——早在他明白“爱”的定义以前,这个人就承载着数不清的感情,他是勇利的兄长、朋友、他尊敬的人,得知这个人也有得不到的人,这让勇利难受得好像回到了八年前,他躺在床上,被告知从此再也不能跳舞的那一刻——一样的无能为力和悲伤。
维克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他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努力,还有一点儿运气。”他喃喃自语道,“看来运气从来都不在我一边,是不是?”
第九章
这绝不是勇利预想中的汽车旅馆该有的样子,披集在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曾经自己开车去几百公里以外的外公家度假,打那之后他总是绘声绘色的对勇利描绘旅程中发生的那些趣事:楼房高的仙人掌、穿着裙子的男招待,还有清爽宜人的汽车旅馆,枕头上放着巧克力,大厅里有迷你吧台,充满了狂野的西部气质和家庭风味。
披集朱拉暖,你这个骗子。胜生勇利诅咒着,站在汽车旅馆的走廊上,正对着的房门朝里打开着,钉着门牌号的钉子一边松动了,标着214数字的牌子摇摇晃晃的,从敞开的门望进去,能看到地上铺着看不出颜色的地毯,要么是这块地毯在生产中颜料里被泼进了一桶咖啡,要么是有人曾经被极端残忍的杀死在这间房间里,他的血迹布满了每个角落,就连墙纸也被溅上了;两张单人床,被角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一扇极小的窗子,勇利家里的阁楼都比它透光好,窗下摆着一个小矮凳,凳子上有一台七八十年代的老式按钮电视机。维克托站在门里,双手叉腰,胳膊上跨着那个行李包——这是他们两个成年男人在本次旅行中唯一的行李——笑容灿烂的问道:“你要哪张床?”
作为这件邋遢屋子里唯一的美好事物,他看起来真是开心的过了头。勇利不情不愿的踏进了屋子,天,这房间闻起来一股脚丫子味儿。我要杀了披集,勇利在心里说,这个混蛋肯定连一个脚趾头都没踏进过汽车旅馆,在我谋杀维克托之后,下一个就是他。勇利草率的扫了一眼,指了指其中一张床——哪张都没太大差别,它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不卫生。
“明智之选。”维克托说道,把行李丢到另一张床上,又从身后变魔术般地拿出两个包着塑胶摸的三明治,“现在,选一个晚饭吧,你要三文鱼,还是培根?”
这完全是不义之财。在此之前当勇利询问旅馆前台有没有吃饭的地方时,那个像是老板的男人打量了他半天,才说道:“你看到门口挂着希尔顿的招牌吗殿下?”噎得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幸好这时候维克托——这个脸上有伤的高大斯拉夫裔男人——把行李袋往柜台上重重的一放,用一种从没听过的沙哑声音说道:“一间房,我的朋友。”这让旅馆老板对他们的态度焕然一新,他不仅笑容可鞠的为他们引路,还无私的从柜台后方拿出两个三明治——显然是他的夜宵——分享给他们,当维克托阴沉着脸叫他离开时,他不知怎么的居然管维克托叫了一声“爵爷”。
“哦,狡猾的约翰,”当他卑躬屈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维克托马上换上了一幅崭新的、闪闪发亮的笑颜,他充满怜爱的说道:“他早晚会把客人给惯坏的。”
“……你是真的很享受人们把你当成通缉犯,是吧?”从刚才起一直沉默着跟在维克托身边的勇利说道,直到维克托把行李袋放在柜台上的那一刻他才忽然发现:这袋子看上去多像警匪片里那种装满了枪械的军用帆布袋啊,但它实际上可能只装着几件花哨衬衫和四角裤,撑死再多个剃须刀。“我要培根的。”
“一个金枪鱼三明治,没问题。”维克托满脸笑容,递给他一个腥气四溢的三明治,勇利无奈的接了过来,“你就不怕有人报警?”
“我为什么要怕?”维克托反问,从口袋里摸出零钱数着,“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以防你没注意:我不是真的杀人犯!——别告诉别人哦!你要喝什么?楼下有个自动售货机。”
“随便什么,呃——矿泉水吧。”
“哦,亲爱的勇利。”维克托说道,“又长蛀牙了?”
勇利的嘴唇抿到了一起,“没错,”他干巴巴的说,“而且我约了牙医的——这周三。”
维克托完全没露出歉疚的表情的意思,他耸了耸肩,“等会儿你可以跟他再约。”他转身朝走廊走去,手里把玩着几枚硬币,“哦对了。”他忽然说道,“这个给你。”他从裤兜里掏出勇利自己的钱包丢给他,勇利下意识的接住了,看上去非常惊讶。
“你哪来的?”他问道,忍着打开钱包的冲动。
“它就放在茶桌上。”维克托说道,“我本想把你的手机也带上,可是它在茶壶里,被煮开了——兄弟,你们昨晚上真是玩太嗨了。你要什么来着?”
勇利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一字一字的重复播放着维克托说的话,他说道:“呃……矿泉水。”
“百事可乐,没问题。明智之选。“维克托故意说,勇利朝他翻了个白眼,维克托笑嘻嘻的走了,但勇利一点都不担心——这家伙可是那个把看电影时睡着的勇利抱到卫生间替他刷牙的人,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但勇利知道不管维克托嘴上怎么捉弄自己,都不会真的做对勇利不利的事情——绑架他这件事除外——除此之外,他有更值得操心的,维克托一走,他就马上用颤抖的手打开皮夹,打开了相片框底下的一个夹层拉链,当他看到那张薄薄的老照片还和被放进去时一样,没有一丝被动过的痕迹时,他悄悄的松了口气。
实际上——他迟疑着,他已经很久没把它拿出来看过了,如果你仔细想,会发现人是很难抵抗这种诱惑的,当有一张照片放在面前,几乎每个人都会想拿出来看一眼,然后将它当作钥匙打开那扇美好的回忆之门——这是一种本能一样的反应,这也是皮夹里有相片框的最初的原因:人们喜欢相片,勇利的相片框里放着他和自己的第一只宠物狗小维的合照,而他做贼般地将另一张照片藏起来的原因,则是他此刻迟疑的主因:它只会打开一扇见不得人的回忆的大门,把他抓进漩涡里去。
就在这时,维克托的脸忽然从门口探了出来,他脸上还带着那幅笑嘻嘻的神情,他说道:“对不起,我忘了,你要的胡椒博士对吗?”
勇利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试图把钱包藏起来,维克托窜了进来,用天真的语气问道:“咦——勇利你在做什么呀?”他一边走进房间,一边将一瓶矿泉水朝勇利丢来,勇利下意识的伸手去半空中抓,皮夹掉了下来,被维克托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哈哈,上当了!”维克托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学男生一样得意的叫道,打开了皮夹。勇利差点不能呼吸了——但幸好他只是看了相片框,而没有去注意夹层。“唉,可怜的老维克托。”他说道,“真是条好狗啊,他死的时候你哭的可惨了,是不是?”
“你答应过不提他全名的。”勇利嘟囔道,脸上发起烧来,这名字还是维克托给它起的,因为他是维克托那条大贵宾犬马卡钦和一条贵妇犬生的小崽,维克托煞有介事的给他以自己命名,还把他送给了勇利,并且宣布任命勇利成为马卡钦的儿子的教父,“这样不管你在哪里都能有维克托跟你在一起了。”十二岁的维克托说道,勇利把脸埋进小狗后背上的绒毛里,眼底和心理都酸酸甜甜的。——结果还不到五年,小维就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车撞死了,这孩子真跟人类维克托一样不让人省心,又过了两年,那场不幸的事故发生了,于是他生命里一个维克托也没有了。
勇利陷入了悲伤的回忆中,尽管如此,他的心还是揪得高高的,维克托随时可能打开夹层,看到另一张照片,他简直要不能呼吸了,但幸好维克托合上了皮夹,把它丢了回来。他从自己的运动衫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牛奶,在勇利的注视下用吸管扎进封口,喝了一口。“干嘛?”他问道,“我正在执行健康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