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小夜让他再去弄几个熟柿子来吃,一边瞧见旁边人围过来瞧着看热闹,抬轿子的几位付丧神经过几回折腾都累到躺地上歇着,便一把掀帘子钻进新娘轿子。
那时春寒料峭,白无垢外面又裹着一层橘金底十二瓣菊花纹「色打褂」的新娘子瞧见是我,笑着说看这仪式弄得,付丧神又不能生孩子还弄个象征多子多福的来,然后拍拍身边蹲着的两只「犬張子」。其中一只立马跳起来唧哇乱叫道,鸣狐才不愿意来做玩具呢,还不是粟田口家一致决定绑架狐之助和我作为借给你们婚礼用的,不然鸣狐才不会来凑热闹呢!
被审神者抛弃的本丸就需要有点事情做,不然悲伤的气氛太沉重了。
可是眼前的美丽新娘子没想那么多,自顾自地流起泪来。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用袖子帮她拭泪,她摆摆头,从怀里掏出生地黄紫阳花纹样的手帕抹抹眼角。
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他们应该如何重新锻造一把未列入政府审神者计划之外的刀。谁让我重新锻造过几次,还念念不忘千锤百炼的那个令我沉醉的痛苦过程呢?*
義元左文字宗三之章二
经过新郎队伍时,我看见作为吉祥物的莺丸悠闲地坐在牛车上喝茶,另一边应该在这种场合大活跃的吉祥物鹤丸国永却沉默地埋着头,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前一任新郎官不顾众人劝阻执意参加第二次婚礼,或许是在触景生情吧。上一任审神者人类女性抛弃了所有付丧神,任凭怨念与仇恨在白帝城里肆意蔓延,正如慢性病一样,变得懒洋洋的付丧神们渐渐地发现自己无法活动。直到有人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是把刀剑本体挂在身上,就能不顾审神者意识自由活动的事情。付丧神们立刻自顾自地行动了起来。理论上与审神者结过婚的鹤丸国永立刻跑出去寻找消失的妻子。而没过几天继承第一任的主人也就是刀匠三条宗近锻刀能力的付丧神,计划着与刀匠一同锻造出新刀。然后没过多久我以前大阪城的女同事就从刀房走出了。这,真的不是很糟糕的那种桥段?难道不是年长权重老头子对年轻小姑娘的巧取豪夺嘛?我偷偷问过姑娘他哥的意见,一向爱护妹妹的哥哥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说是媒妁之言。到底是为什么呐?我一直不能理解。
眼见骑在白马上春风得意的新郎官看着兄弟与对面的年轻新选组刀像唱戏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起了胡话,乐得用袖子捂住嘴。身上穿得是紫罗兰色羽二重的礼服,是江户时期流行的花纹。
我记得那件和服。他在德川家的时候每个月十六日去本乡丸山本妙寺为上一任主人北政所烧香的时候总是会穿上那一件,说是在宁宁夫人为她改名为“五阿祢切”时候养成的习惯。十六日,比圆月的十五日来说总归缺了那么一星半点。可是世上岂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他笑呵呵地解释道,乐此不疲地践行自己的习惯。
我一度怀疑他就是一场火灾的罪魁祸首。
明历大火的传说是有位富商的女儿,某月十六日到寺院烧香膜拜,偶然看见一位俊秀的武士,出现在往来的人潮之中。在平凡的人群中,这位美少年更加显得出众过人,气质不凡。他顾盼神飞的面庞上,尤其是一双皓如明月的眼睛令人着迷。思春少女于是对这名美少年一见钟情,心仪不已。然而,不知这名武士叫什么、来自何方,随行在小姐身旁的侍从正想上前打听时,他已消失在人群当中,不见踪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武士的身影,甚至他衣袖上的小点花纹,都还清晰地留在女孩的脑中。当时,年轻武士身上所穿着的礼服,光鲜华丽的程度并不逊于年轻少女们的和服。最吸引少女眼光,使她日夜思念的,正是美少年身上所穿的与众不同的上衣。女孩于是决定做一件与年轻武士所穿的,质地、颜色、纹路完全相同的衣服。她心想,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或许可以吸引那位年轻武士的注意。决定如此做之后,女孩立刻请了位裁缝师,按照女孩的记忆,配合当时流行的款式,精心制作出一套与年轻武士所穿花式相同的长袖和服。每次出门,女孩总爱穿着这件和服,而在家时,又喜欢将它挂在明显处,定睛注视着,希望因此找到那不知名、心中深深爱恋的梦中情人。但是看着这件和服,往往却又触景伤情,在一片迷蒙之中,编织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当她从梦中醒来,却又是泪流满面。同时,为了得到年轻武士的爱,她时常对着长袖和服,祈求神明,口中念唱着日莲教的教义“南无妙法莲华经”。日夜思君不见君。自从那日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不见那年轻武士的英姿了。思恋之情,真是难耐,女孩为单相思所苦,镇日茶不思饭不想,终至日益消瘦,卧病在床,名医也回天乏术,而香消玉殒了。女孩的父母,办好爱女的后事,并将爱女生前视为珍物的长袖和服,寄放在一家檀那寺。此种将死者的衣物放置寺院的作法,是沿袭日本流传极广的日莲教帕特有的风俗,而寺院里的住持,则有权将这件衣服以高价拍卖出去。因为这件和服质地细腻,为上等布料所裁制,而女孩生前所留的泪痕,并未印留上头,因而从表面看来,仍旧非常鲜艳夺目,人见人爱。
买下这件衣服的,是一名与死去少女年纪相仿的女孩。然而令人诧异的事发生了,女孩才穿了这件和服一天,竟莫名地发起怪病来,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呆呆痴痴,像是思春少女般,想着俊少年;她的视线迷迷蒙蒙,口中喃喃自语,父母见状,四处求神问卜,却都不得要领,没有多久,女孩也断了气。
这件长袖和服,再次被送进了寺院。不久,住持又再度拍卖这件和服,购买的人,仍然是位年轻少女。这名少女才穿了一次,竟也患了同样的怪病,又是叫又是闹,一副思春的模样,最终也和先前两位少女一样,走上了黄泉路。
和服第三次进了寺院。住持又惊又奇,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为了验证这件神秘的和服是否真有奇怪之处,住持再次拍卖这件不吉利的和服。然而奇怪的事再度发生。又是一位年轻女孩买了这件衣服,她穿过之后,日渐消瘦,这件衣服连续夺去了四位少女的性命。
长袖和服第四次被送回到寺院里头。寺院住持心中暗忖原因,但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他判断这件和服必定有妖魔鬼怪附在上头,便嘱咐小和尚,在寺院庭中升起一把火,烧掉这件和服。小和尚们照住持的吩咐升起一堆火,把和服投入其中。令人张目咋舌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那件和服逐渐延烧,出现在小和尚眼前的竟是一团团的火焰文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南无妙法莲花经”这几个字。
然后,一片接一片的衣服,如大团火花一般,飞上寺院屋檐,整座寺院跟着烧了起来。寺院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即使想抢救也为时已晚。火苗飞到附近的住家屋顶,整个街道跟着延烧开来。更糟的是,在海风的吹送之下,更助长了火势,火苗又往另一条街肆虐而去。于是,猛火一条街烧过另一条街,一个村落烧完又往另一村落扩大,终至,几乎整个住户的街道,都在大火狂虐下,化为灰烬。
明历大火后,我第一个被重新铸造出来,庆幸着自己记忆还在,正靠着墙休息。有的付丧神因烧毁严重,不得不失去自己的记忆。三日月宗近还是穿着那件紫色的衣服,那一天正好是十六号,他瞧见一期一振从刀房出来,就赶忙过去扶起他问,还记不记得大阪城里的虎御前?
虎御前不是那位大阪城内关派少女偶像嘛?我竖起耳朵听。
对不起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请问您认识从前的我嘛?粟田口家的太刀虚弱地伸手要扶住三日月宗近的袖子。
后者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推开一期一振的手,施施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百年后我们这群小有名气的刀被迫相应了政府的审神者计划,在这个时间的夹缝里再次相遇时,三日月宗近看上去依然憎恶着那位忘记虎御前的太刀。而粟田口家则与三条家高贵气派地疏远人类的姿态不同,他们一致换上最讨人类喜欢的深色军装,假装恭敬地听从往往是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类作威作福的指令。我倒觉得,不过是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