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望着那只鸟,望了非常非常久,一句话也不肯说。他的眼睛里浮起深不见底的怅惘,荀攸看着心慌意乱,便叫醒了他:“在想什么呢?”
“在想啊……”荀彧笑着看向他:“我们和它是不是很像?”
人到了退无可退处,总有一些奇怪的感发,荀攸接不上这句话,只能随着他一同望着晴空下的哀鸣。
当年的六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场里几乎没有体面的东西可以入口。有一回食堂里连着两天没开,回寝室的路上荀彧就玩笑道,小时候书里的那些典故都爱冠冕堂皇地问,君子何以立存于世,以仁义,以隐节,大约都是因为君子没有饿过。
他们已经饿得讲不出尊严了。
冯教授每每写信回家,满纸都是“活不下去了呀,活不下去了呀,请寄一点吃的来吧”。扒手却混得风生水起,他偷鸡,偷羊,偷生的麦子和大米放到嘴里干嚼,连附近村庄里的毒老鼠他也吃。他每每被抓,都被劳教干部打得鼻青脸肿,可他的精神仍旧比谁都好。
另一个精神尚可的人是荀彧,他起先是第八小队里最瘦弱的,现在依然瘦弱,眼神却很矍铄。他时常走很远的路去浇花,那时已经没人再往南边去,身前身后尽是天地悠悠。
荀攸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侍弄花苗,他笑他:“每个人都饿,你怎么就不饿呢?”
自从那天晚上后,荀彧的性子就变得十分可爱,他黏人,喜欢趴在荀攸怀里笑,会偷偷亲他,还会刻意地不讲道理逗荀攸生气。
有时候荀攸常常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又怎么会有这么饿的日子。
“我呢,是有情饮水饱,”荀彧拎着花洒走到他旁边坐下,对着荀攸故意皱了皱鼻子:“怎样,羡慕不羡慕?”
荀攸伸手捏捏他的鼻尖,可一扭头,眼前就是一片晕乎乎的白,他闭上眼睛缓了缓神才道:“你有的情我也有,可我还是饿,这怎么算?”
荀彧将身子俯下去,抬起脸从下往上看着他,看着看着,他忽然在荀攸的唇边亲了一口:“还饿吗?”
荀攸笑而不语。
荀彧又亲他,亲了左边再亲右边,亲得荀攸一把搂住他道:“别闹了,被人瞧见可怎么好。”
荀彧伸出手圈着他的脖子,两个人就顺着力一起倒在草地上,在草丛里毫无章法地接吻。荀攸始终记得那天的气味,高日晴云里碧澄澄的香气,草木根处青森森的腥气,荀彧身上由着情动而渐浓的幽冶。
二人交颈而卧,晒着明晃晃的日头,荀攸甚至能感受到力气逐渐从发麻的指尖流失。那是中了现实中痛苦的圈套的颓丧,迎头而下的刀刃不过是虚无的口号与文件,反抗无所作为。
反抗虚无的人自身也将变成虚无的幻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