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荀嬿与孩子们终于回到了咸阳,距离韩非死去已经十余日。所幸天气寒冷,韩非的尸体并未腐烂,如同生前一般,只是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看看他们了。他身穿白色的寿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短短的几步,荀嬿却觉得距离那么远,她浑身发抖,几乎是爬过去一般,扑在韩非的身上,还是她所熟悉的味道,她悲伤难抑地大声哭起来。

嬴政收到荀嬿回来的消息,连忙赶去驿馆。荀嬿一身素孝,在悲痛中却冷静了下来。身边围绕着六个孩子,都在哭泣着。其中最大的儿子与小女儿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其余都是收养回来的孩子,但他们早就把韩非当成亲生父亲了,从心里喜爱、尊重他。“父亲,父亲……”他们哭着,喊着,仿佛这么一直喊下去,死去的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一般。

荀嬿没有理会嬴政,她感到无比痛苦,这个深爱着的男人,如果不是嬴政,他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仓促,以至于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我最不喜欢的是不告而别。”韩非以前是这么说的。嬴政知道荀嬿心里恨着自己,恨着秦国,只得默默离开。他走上前,打算见韩非最后一眼。荀嬿却开口了:“夫君还有一些遗书文章未见于世,三日后妾扶灵回韩,整理夫君遗物,请殿下来驿馆取吧。”

☆、刺杀

三日后,下了一场大雨,嬴政着了一身缟素,依旧赴约来到驿馆院中,在暴风雨的混乱中到达。院子被笼罩在一片丧葬的气氛中,阴云密布让嬴政的心情格外压抑,他走进房中,门窗紧闭,一切都收拾好了,似乎没有留下韩子生活在此的痕迹。由于还没有抬棺,棺盖在一旁还没有盖上,韩非的遗体躺在棺材中的丝绸上,身穿黑裘貂,佩戴着长剑,身边还放着嬴政当日所赠的七国地图。嬴政看到那副地图,不禁巍巍颤颤,本以为这些天已经收拾好了悲伤,能以最好的仪态与他告别,在这个瞬间却全部倾泻出来。一片压抑的氛围中,荀嬿的声音传来:“殿下,请来书房吧。里面有夫君的东西,是殿下需要的。”

魏之仪守在外面,嬴政与荀嬿走进了书房。“夫君的遗物都在这儿了,请殿下过目。”韩非以前经常看书的桌子上,放着几卷竹简。嬴政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此,他正背着初入秦时的文章,生怕因为口吃惹秦王生气,仿佛只是昨日之事一般。嬴政走向书桌,突然一把剑飞过来,嬴政反应很快,下意识闪躲,还是晚了一步,那把飞剑正好划着他的左手臂呼啸而过,刺开一道很深的伤口,一道血花立马染红了素衣。“魏之仪!”嬴政躲着剑,大声喊着书房外的魏之仪,疼得倒在书桌旁。此时,又是一剑飞来,一人拿着剑又向书桌刺来,由于来吊唁韩非,嬴政没有带剑,只得用书桌抵挡着攻击,那剑穿过木头,带着一串木屑,离嬴政的胸膛只有几寸距离。桌上的书卷散了一地,都是韩非的心血啊!嬴政这么想,一时却无法顾及,只得抓住机会,甩开桌子向那人砸去,谁知又是一剑从后背刺来。嬴政本来举着桌子,稍微观察了四周的情况,想趁机逃走才看到这一暗剑,慌忙躲避,那剑只刺穿了袖子。

“桓齮?!”嬴政躲避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被灭了三族的桓齮回来了!此时正立于嬴政面前,怒气冲冲要复仇。

房间有两个刺客!这是嬴政立马反应过来的,此时已经是焦头烂额,那两个刺客已经一同杀过来,嬴政没有武器只能想办法逃走,结果荀嬿的收拾,空旷的房间中没有什么遮挡,两个刺客很快便冲上来,嬴政只能绕着柱子躲闭。那两人踩在韩非的遗物上跑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他只觉得无比愤怒。

“魏之仪!”他的声音在房中回荡,魏之仪听到打斗声,立马意识到不妙,想冲进房中,那房门居然锁住了,他一把劈开房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荀嬿,阻挡住他不让他上前救人。魏之仪见房间那边的秦王只能举着桌子,负隅顽抗,心里十分着急,一把推开荀嬿,拔腿就走,谁知到荀嬿倒在地上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腿,他拔不开腿,“让开!”直接给了荀嬿一剑,刺在她的手上,荀嬿依旧紧紧抓着,不肯放手,但是由于疼痛力气已然变小了,只能抓着他的衣角。长剑的寒光在荀嬿面前一闪,她闭上了眼睛,“只能到这里了吗?”她心里想着,脖子却没有感受到痛楚,她低下头一看,手上抓的只剩衣服的一角,原来魏之仪只是砍断了衣服,并未杀她,此时已经全速冲向了两个刺客。

可是魏之仪跑得再快也不如两个人的剑快,眼见双剑就要刺穿嬴政的胸膛,嬴政见避无可避,只得冒险身形一侧,踢开一人,给魏之仪留下空当上前,决然地空手接下了桓齮刺过来的剑!手上的血哗啦全都涌出来,他知道此时不能松手,否则立马就能刺穿自己的心脏,樊於期也用尽了全力,这是最后的机会!“受死!”桓齮喊着。血水流淌了满地,顺着剑流向樊於期手上。几秒的对峙,两人都觉得如此漫长,都在拼进最后的力气。

“飒!”又是一剑飞速刺来,桓齮躲过了这一剑,这一剑从桓齮背后刺出。又一剑向心脏刺来,桓齮知道此时面对的是秦国第一剑客,一手飞剑快闪的绝招,另一人已被瞬间解决,自己不能敌,只能暂时躲避,桓齮无奈抽出嬴政手中的剑,又是带出一串血花。魏之仪那一剑突然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脖颈划来。桓齮慌忙躲避,才没有吃下这一剑,突然又见魏之仪收招,“机会!”他不管魏之仪有什么后招,立马抓住机会破窗而出。而魏之仪并不是假动作,是真收招买个破绽让他逃走,因为此时嬴政已经倒下,在桓齮抽走剑的同时。虽然他自信能胜桓齮,但是和他纠缠需要些时间,而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斩杀他,是救嬴政!在他和桓齮对峙的时候,他发现荀嬿也向这边爬来,此时的嬴政不是她的对手!危险!

嬴政由于失血过多,脸上毫无血色,虚弱地倒在草席上,慌乱地收拾着韩非留下来的书卷。荀嬿趁着那边两人打着,悄然接近,手上拿着一柄匕首。“赵政,既然你这么喜欢韩非,那就殉葬去地下陪他吧!”荀嬿用尽全力刺过来,嬴政想躲开,浑身软弱却动不了。

“糟了!殿下!”魏之仪心里叫苦不迭,晚了一步!虽然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他还是尽力跑来,一脚踹开了荀嬿。荀嬿倒在地上,因为胸部被狠狠地踢中,吐了一大口血,因为疼痛暂时无法起身。

“殿下?”魏之仪却发现嬴政没事,身上的伤还是之前两人留下的。荀嬿的匕首呢?魏之仪十分疑惑,却见那匕首只是刺在嬴政的长袖上,并未伤到他。“巧合?还是?”这么近的距离显然不是巧合,不会刺偏,荀嬿是故意只刺穿了他的衣袖吗?魏之仪来不及多想,先帮嬴政止住了血,又唤了外面的侍卫拿药过来,嬴政终于恢复了些精神。荀嬿被其余人扣下,在旁边凶恶地瞪着嬴政。

“为何要刺杀寡人?最后还没下手呢?”嬴政问。

“不,我是真想杀了你……”荀嬿捂着胸口,说话十分吃力,“只是夫君,不想让你死吧。”

“桓齮叛秦,寡人灭了他的全族,他怀恨在心;而夫人才是糊涂,听了他唆使来刺杀寡人,寡人一旦死去,你们所有人都不能活着离开秦国……难道夫人丝毫都不考虑孩子们?”他继续问道,突然弄明白了,“孩子,你没杀我,还是想到他们了吗?”荀嬿却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处置我一人便是了,我刺穿了你的衣服,也算为夫君报仇了!本来是想杀了你的,可是见你今天穿了一身缟素,被刺倒在地还在收拾他的遗物……我改变主意”随即马上又哭起来,又哭又笑的样子如同疯子一般,指着嬴政说,“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去陪他?只有你死了,才能赔罪吧!”嬴政默然,思索了很久才说:“你走吧,我不会处置夫人,韩子的学说,博大精深,必须得有人整理,传于后世。这个道理,夫人比我明白。”并让侍卫们放开了她。荀嬿还是不领情,“是你杀了他!我还是恨你!你以为自己是大王,便能一直扣着他,韩非最恨的人就是你。”又指着嬴政骂道,接着又是一阵疯疯癫癫,奔向韩非灵柩前,趴在他的遗体上痛哭不已,“韩非!韩非!”荀嬿大喊着他的名字,眼泪不停滴在他的脸上。几个孩子在旁边看着,大儿子韩奕知道出大事了,拦着其他的孩子,不让他们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