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因为私心没有告诉小丫头关于《石头记》的事,一个年仅六岁的幼童又如何能承受繁华的大厦在她眼前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的场面?更别提,里面还有父亲去世,贾宝玉另娶的悲惨故事。

就算她迟早得知道,也不应该是现在知道。

窗外是一如既往的明媚阳光,此时却晃得润玉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悠悠叹了口气,这才将原本放在奏折上凌厉的目光转向立在案旁的邝露,语调柔和:“小丫头今天怎么样了?到底不该整日闷在屋子里,出来晒晒太阳对她的病情也有益。”

“是”邝露明显刚回神,待答完后才又抬眸补充道:“只是林妹妹口里虽未提寻亲之事,但内心还是焦急万分的。”虽惊讶于天帝陛下对林妹妹的关心,但转念一想看到那样一个水做的人再联系她如此悲惨的身世又有几个人会不心软呢?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会带小丫头去一趟人间,只要亲眼见证了那里真的没有姑苏和金陵,到那个时候再将《石头记》予她。”润玉说话时批奏折的动作未停,广袖也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摇曳。

“陛下是准备照顾林妹妹这一生?”关于《石头记》这本书邝露也翻阅过,自是不会同意把林妹妹送回书中,抬眸看了看依旧认真批阅奏折的天帝,又迅速移开视线,午后的阳光直晃得人心烦意乱。

“嗯?”回话时润玉稍稍沉思了一会,随后嘴角弯起清浅的笑意:“虽说我璇玑宫以朴素节俭闻名,但养一个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这身份该如何况且林妹妹只是□□凡胎,她会生老病死,陛下又该如何?”

“邝露”润玉停下笔,望向眼中尽是焦急的邝露,手指叩于桌案敲打出好听的声响:“你别太过担心,虽说那个丫头还是个孩子,但其实她自己都没把自己当孩子看。她想走的路不能由我们而擅自做主。”

说话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簌离仙子,也曾在绝望和恐惧中试图把自己变成鲤。

幼年剜龙角刮龙鳞的锥心之痛仿佛就在眼前,令润玉微微闭了闭眼。只是他不是簌离,他已经足够强大,足以支撑黛玉所做出的任何决定,无论她最后选择天界还是人间。

邝露没有回话,润玉亦不再多言。

殿内气氛安静得让人压抑。

而他们正在讨论的人此时正在查阅润玉派人送给她的人间图册。

黛玉抿了抿茶水,手上翻阅的动作未停。想来是昨天自己那过于明显的怀疑才让这位体贴的大哥哥有所察觉。

心下微叹看来是自己不想麻烦人的心反而让人麻烦了。

半盏茶的功夫黛玉便将那些图册阅过一遍,这里的世界果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些地图标明的幽都,中朝更是闻所未闻。不觉揉了揉酸涩的皓腕抬眼看向半掩的窗户,眼中突然流露出几分渴望。

按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千金闺秀该有的模样,昨天已然是有违纲常。但不知是润玉所说自己还只是个孩子,还是邝露鼓励自己出去走走的眼神让原本只是倚在门旁的她迈出了通往外界第一步。

不同于人界扑面而来的微风,天界的风似乎都有灵性得避开她,如此与她虽好,但到底让人没有真实的触觉。

许是大病初愈,兼昨天又在风口站了会,黛玉感觉喉头有些发痒连忙拿帕子掩了掩。

天界的花也不同于人间,手还未触碰便会烟消云散,起先黛玉还以为是自己冒犯了花中的仙子,连忙惴惴不安地蹲下身小声道歉。

“天界的花都不是真花,小美人连这点都不知道?”轻佻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唬得黛玉按了按急速跳动的心脏,罥烟眉轻蹙,无声撇过脸,福了福身正欲离开。

却听见那男子不依不饶地声音就在耳畔:“别走啊~之前没见过小美人,难不成”故意停顿了一会,拿着折扇敲了敲手掌,笑意更浓:是润玉的私生女?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啧啧。”

一番话下来,直气得黛玉浑身发抖,肃然抬起头,清凌凌地目光直视面前这个言笑晏晏的男子:“曾看过一则对谈,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若阁下是拾得该以何答?”

闻言男子一愣,手里敲打折扇的动作都停滞了半秒,知这个小姑娘是有意拐个弯说自己错怪她了,眼里笑意更甚,将折扇打开道:“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阁下自不是拾得,拾得当时回道:‘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一番话说完,黛玉只觉内心凄凉无比,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天界,居然连身份都会被人如此猜疑,如此想着已然泪如雨下。

到底因为私心没有告诉小丫头关于《石头记》的事,一个年仅六岁的幼童又如何能承受繁华的大厦在她眼前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的场面?更别提,里面还有父亲去世,贾宝玉另娶的悲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