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时,那位同黛玉一起进来的妇人,看了看润玉,示意同她一起出去,以便让父女俩说说贴心话。润玉当即垂眸无声施礼便离开。
林如海见他们出去,方叹了口气,扶着半跪的黛玉于身旁的椅子上落座:“玉儿,为父不打算再将你送到外祖母家了。”
生怕父亲又说出一个陌生的亲戚,唬得黛玉连忙开口:“玉儿愿永远陪在父亲身边。”
林如海苦笑,自己这个身子能过半月已经是上天的厚爱了,又怎么能奢望还能照顾未及笄的幼女?眼尾通红:“玉儿,家中无主母,为父一个大男子又岂能独自扶养女儿?到时候世人会说我林家女儿无家教自是不会有人上门提亲咳咳。”话说得有些急,林如海又是一阵低声咳嗽。
“父亲!”黛玉以为这是父亲气她忤逆,连忙红着眼眶哭道:“玉儿谨遵父亲吩咐,父亲切忌动怒。”又连忙抚了抚林如海消瘦的背脊,心中更是凄凉无比。
林如海顺了顺气,连忙端起茶杯将口中腥甜咽了回去,方抬头看向已然摇摇欲坠的女儿,扯出一抹强牵的笑意问道:“玉儿,你觉得润玉此人如何?”
“润玉哥哥,自是很好……”话没说完,像是明白什么似的,水眸瞬间盈满泪珠:“玉儿不去,玉儿唯愿留在父亲身边,还请父亲不要赶女儿走。”
林如海知道自己这点小动作又岂能瞒过自小聪慧的女儿?只能在最后竭尽所替黛玉把一切都安排好,如此再去寻仙逝的妻子也安心。半响才悠悠长叹:“玉儿,你长大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同柳姨娘出来的润玉亦是留心观这林府是典型的园林结构,喜种植花草树木,其中以凤尾竹居多,假山怪石遍布其中相映成趣。让润玉惊叹的不是这林府的坏境如何美不胜收,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些楼阁亭榭以及青竹怪石都有其严谨的风水构造,与北静王府杂乱无章的阵法不同,林府好像并不相信这些,积年已久的破败阵法在这近乎完美的风水构造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是,润玉眼神一转忽看到了小池旁突兀出现的假山,眼眸蓦地沉了沉,不由皱了皱眉。
一旁的柳姨娘自是时刻注意这位年轻的公子,见他盯着那假山瞧,以为他不解只笑道:“那个假山是太太怀有身孕时说有仙人托梦给她,要在此处设一假山以安胎,所以看时会觉突兀。”
“太太?”润玉重复了一遍,按理江南的丫鬟习惯称大家主母为夫人,而江北的丫鬟则才会称太太。
柳姨娘这才捂唇轻笑道:“我原是太太的陪嫁丫鬟,所以才会如此称呼,即使到这里这么些年了有些习惯一时半会也难以改变。”
润玉盯着廊外的凤尾竹宛若默然出了一会神。
“姑娘在金陵一定过得不好吧,虽然老爷觉得那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柳姨娘笑了笑又补充道:“老爷以为只要姑娘不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却不知那贾府乃虎狼之地,又岂是姑娘能安身的良处?”
润玉转过来看着她,似乎能透过她惨淡的笑意看到贾敏的过去。
那时的林如海还是面如冠玉的探花郎坐在那高头大马上,胸前系着大红的绢带。一日看尽长安花,好不风光,但那时尚及弱冠的年轻人到底还带着几分青涩,笑意便刻意得有收敛。
正是那天,春日的阳光正好,调皮的微风吹开贾敏正要赴宴的窗帘,年轻的探花郎一眼便望到了轿内正郁结于心的贾敏。只见她周身一圈淡淡的银色光晕,倒映阳光下,美得如梦似幻,直叫人倒抽一口凉气。金榜题名的喜悦霎时化为一池春水,溢满了林如海整顆心脏。
而那时的贾敏正因她的好二嫂,被迫去赴那王府赏花宴而郁结不已,又见这颇为不讨喜的风竟将轿帘吹起,烦躁地伸手将其拉扯好。想着自从二哥娶了王氏掌了管家权,自己的生活总感觉不如意者甚多,但好在母亲怜惜自己常常借故敲打二嫂。
但自己一日日渐渐大了,迟早要嫁出去,而这个王氏似乎不会让自己如意,不然也不会一反常态,在那东平王太妃面前对自己尽是溢美之词。
想着这场鸿门宴不免幽幽叹了口气。
幽深的庭院里立着的柳树纷纷扬扬,留下了几缕清香,廊下的中年妇人眼神逐渐涣散,半盏茶后,望向润玉的目光里是雨雪洗礼后的澄澈:“仙人,你在偷看婢子的记忆。”
“玉儿,过来。”林如海将手帕藏好,转而拿起黛玉的手帕替她脸上的泪水轻拭干净,却不想黛玉就是止不住泪水,方轻声劝慰:“这不是好不好的事,盐政历来是国库之源,当下正是用人之际,又岂能因私而逃避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