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假的,陆小凤能想到的理由是,叶孤城装作受伤使西门吹雪不便全力出招,在西门吹雪束手束脚的时候,他再突然全力出击,趁机取胜。可以算是一种心理战。这虽然不像淬毒、藏暗器那么卑劣,但是也很掉价,陆小凤不认为叶孤城是那种人。

“你不用思虑太多。”陆小凤道,“你只想着怎样赢就行了。”

更声响起,已近子时,月在中天。

旁观者都到齐了。不仅到齐了,甚至到的太多,陆小凤也想不通为什么过了一晚上之后,拿着缎带的人会这么多。

不过他总算在太和殿的屋脊上看到了赶来的叶孤城。

说实话距离有点远,但也可以看清对方白衣飘飘宛如御风的身形。陆小凤盯着看了一阵,叶孤城的轻功身法像是——他刹那间就想到了杜桐轩的保镖,因为那个犹如鬼魅的身法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但他立即又想到了春华楼上的叶孤城,那种踏花的身法,似乎也与此刻一模一样。他释然了。

叶孤城在南书房外等着王安和南王世子给他发出信号。

他没有去现在已经人头攒动的太和殿,直接来到了皇帝所在的南书房附近。有总管太监和南王世子的里应外合,他进宫的时间比太和殿那群江湖豪客早得多。

他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这个帝国中枢,他的故乡离这里太远。被沿海的居民们视作恶魔又视作救世主的皇帝如今近在咫尺,行动的契机也已经近在咫尺。他从小被教得山崩于前不变色,海啸于后不动声的,此时心神却不由得绷紧起来。

威压不是来自于皇帝这个人,而是来自于皇帝这个位置和它所代表的权威,无论坐在那里的是谁。

叶孤城握住剑。

当他握住剑的时候,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当他剑已在手,与剑心通的时候,天上地下,再不会有什么可怕。

太和殿的屋脊上,西门吹雪盯着眼前的对手。

陆小凤查验双方的剑之后,西门吹雪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至少发现了四处破绽。

西门吹雪出江湖十年未逢敌手,交手过的名剑客也有几位。才具相当的对手,会有与他相当的剑气,而且能激发他的斗志,让他冰冷的血热起来。但眼前人的战意却只停留在口舌之上,剑气平平无奇,以至于西门吹雪自己都提不起战意。这也许可以用受伤来解释。

交战之时,观察对方的手、眼、站姿、呼吸,乃至于从中透露出来的内心,都很重要。真正的高手决斗,如果不能知己知彼,必死无疑。对方嘴上说着“随时随刻等着凶死剑下”,但西门吹雪却看得出,他在怕死。他虽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那不过是不得不死,或者自我暗示罢了,他骨子里是怕死的。这也可以用受伤来解释么?

世上的人可能不知道西门吹雪是个深通医理、起死回生的人,眼前这位虽然看起来苍白衰弱、气喘连连、咳嗽不止,但是根据西门吹雪的判断,他并没有伤病。他为什么要装作受伤?

还有最后一点,这一点是直觉。西门吹雪非常期望与叶孤城的再次相见,甚至可以说是向往,即使不决斗,他也想见他,他想念那星子一样的目光,一直可以看到他的心底,与他对视的时候,就像剑锋碰撞一样夺人。但是眼前之人的眼睛却是空的,甚至不敢对他的目光。

他日日夜夜地练剑,把自己练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年复一年行侠杀人,积累了如今的名声;他安排好后事、磨剑、拭剑、斋戒、沐浴、做了新衣服、带着最好的点心盒,来迎接这次重逢;他在寂静的深夜里构思着自己应该如何出招,又在鸟鸣的清晨击出这些招式,他甚至准备祭上自己的命,只为接一次当年不肯给他看的剑招。

他心如赤子,却遭到了最可耻的欺骗。

他曾经以为,要双方都全力以赴才能弈出的名局,叶孤城一开局就出了昏招,那已经是够让他痛苦的了;没想到根本就没人跟他对局。

西门吹雪的内心生出了愤怒。可他这样无情,连愤怒也不动声色。

西门吹雪一剑就可以杀了这个人,但他没有出手。这个人不配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死在他的剑下。

南书房之内,两个身材面貌极为相似的青年正在相对而立。鱼家四兄弟拔出了七把剑。叶孤城听到了南王世子发出的讯号:“破——”

☆、三、肝肺皆冰雪3

鱼家四兄弟和他们的剑现在都倒在地上,地上散落着十几个半截的剑,残剑的边缘在月下反射着微光。

叶孤城持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咫尺天颜。

他花了九个月的时间,毁船渡海、投奔权门、千里北上、布局杀人、欺骗了陆小凤也欺骗了西门吹雪,终于站到了这里。这里并不是尽头,而是开始。

如果是假的,陆小凤能想到的理由是,叶孤城装作受伤使西门吹雪不便全力出招,在西门吹雪束手束脚的时候,他再突然全力出击,趁机取胜。可以算是一种心理战。这虽然不像淬毒、藏暗器那么卑劣,但是也很掉价,陆小凤不认为叶孤城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