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是醒着,却无力说话也几乎无力听话,缓到正午才算是回苏。
加了黄芪当归红枣一起炖的独参汤早就晾温乎了,有点枣味儿还挺好喝,西门吹雪让侍童帮着喂服,他只会撬开牙关捏开下巴灌,人已经回苏,这样粗犷大不合适。
西门吹雪站在一旁道:“你遇到了谁?”
见他不答,西门吹雪又道:“刺伤你的是剑,但不应该是魏子云。他既然已答应陆小凤,潇湘剑客不是那种人。”
“不是他。”
“还是南海的人?”
叶孤城答得极快:“不是。”
“你不认识?”
叶孤城垂目道:“我以后自会处理。”
叶孤城脸上好容易才有点人色,西门吹雪不再追问,他遣人在雪地里血迹附近搜寻,仆役带回了被雪埋过的几节断剑和白兜帽的碎片。西门吹雪看见剑尖上残存的一点血痕,知道伤人的是这把剑。他把断剑拼接起来,剑鞘被剑的主人带走了,只看剑身,难以判断它在不出鞘时是何模样。西门吹雪只觉得剑柄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一瞥而过。
西门吹雪情急之下把人送到自己寝室,后来也不好把人挪去客房,只好自己去了客房,留下侍童照应。塞北寒冷干燥,还是管家考虑周到,让侍童在寝室里放了炭盆又放了水盆,温湿度都高一些。
叶孤城夜里开始发烧,后半夜咳嗽愈演愈烈,他烧的头重脚轻,挣了几次都挣不起身拉不住值夜的侍童,大概是西门吹雪叮嘱过什么“唯你是问”之类的话,那孩子愣是去敲了他们庄主的房门。
单衣倒在雪地里许久,受寒外感本在意料之中,发烧也是常事,但是旧创未愈,新伤又重,此时外感无异于雪上加霜。肺叶本有旧创,肋下伤口又深,咳嗽一震便疼痛不已,那些汤药成药的镇咳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就是普通孩子的外感,也要十天半月才能见效,此时喝来不过润润喉罢了,根本止不住,直咳了半宿,加上生扛的前半夜,等于通宵不能安枕。后来已经不是人在咳嗽,而是咳嗽像一条不肯止歇的鞭子,驱赶着已经没有力气的人断断续续地震动。熬到天蒙蒙亮,整个人精疲力竭的样子,西门吹雪看来简直触目惊心。
冻伤的手指很快就拆了白布,没留下一点儿肿疮。除此之外,情况非常坏,接下来的几天,反复发热,一天总有半日的时间在咳。西门吹雪在的时候,叶孤城只是默默地歇着不说话也不要求什么;有时候西门吹雪出去之后无声地返回,会看见他攥着被单或者衣袖,弓着身子挣扎,他难受得觉察不到有人进来。西门吹雪知道他实在难受,他光是看着都替他难受,人太虚弱,几日过去伤口都不见愈合,每天解开药布都见一层湿粘的新鲜血迹。西门吹雪一开始以为是剑上淬了毒,以至于伤口总是长不住,后来确认没有毒,伤口却还是长不住。
西门吹雪有时候给他度一点真气。但是真气这种东西,打人百试百灵,防身刀枪不入,治疗脉络不通、气滞血瘀也算不错,治疗实质性损害却是没辙,就像人要是被砍了一条胳膊,输再多真气也长不出胳膊来。
西门吹雪熟练使用止血补气的方子,不过中药汤剂见效本来就慢,温补的方子培本固原就更慢。如果说第一次刺伤他的时候,像是给一座房子打破一扇窗,补补还暖和的话,这次简直就是把原本的破房子房顶掀了,补都不知道从哪里补。
西门吹雪听说过西洋或者西域进来的乌香,有镇痛止咳安神的奇效,因禁海禁商的缘故,贵重无比,价值相当于等重的黄金,还有价无市,只有帝后每年有那么一二百斤,武林人当做稀罕物。不过也有人说乌香药效虽急,亦杀人如剑,这种东西西门吹雪终究是不敢深信。
☆、八、将子无死,尚复能来2
那天早上屠方回到客栈与魏子云会合,魏子云虽然刚刚起来不久,带着三分倦意,却一眼就看见他腰里悬着一把空空的剑鞘,心中生疑,抬头一看屠方脖子上衣领虽然竖得很高,仍然露出一线包裹的白布,像是受了伤。
他们同事多年,同为大内四大高手,屠方的武功在宫里仅次于他一人,更兼刀剑双修,走到江湖上也拿得出手,不逊名家。如今看来这位兄弟不但叫人夺了剑,还叫人差点割了喉,想必是遇到了硬茬子。可屠方背着他又能去惹谁呢,惹着了还不敢对他这个大哥说——魏子云结合他们此次的来意,立时想到了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又立刻排除了西门吹雪。如果遇到的是西门吹雪,他不出手则罢,既然已经出手夺剑伤人,屠方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那么就是陆小凤了。
人虽是醒着,却无力说话也几乎无力听话,缓到正午才算是回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