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脸孔如牙雕一般纹风不动,既无喜色,亦无惊容,他在等。

那匪首面露得色:“所以现在南海上的规矩,自然要跟着朝廷的来。”

这倒也没错,沿海有王法可依,只要不是太荒唐,总好过今天海盗来了烧杀掳掠,明天官军来了又一遍烧杀掳掠,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叶孤城不禁想起当初在禁苑南书房,天子对他道“我所执乃是天子剑,平天下,治万民”,他本是不将这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皇族子弟看在眼里的,以为这些皇子王孙不过是祖辈荫庇,话说得漂亮罢了,如今看来,皇帝也算雷厉风行。朝廷明发上谕快马走陆路,到达福建比他快得多。

那匪首继续道:“我们兄弟自请朝廷的招安,如今已得了朝廷的安置,我们的船,有官府所颁‘船由’和‘商引’。恐怕在叶城主眼里,我们还是盗匪,可从王法上说,我们才是为国捍边的官船,你们才是无由无引的匪船。”他抽出倭刀道:“你现在的身份还是钦犯,连同你们所乘的匪船,人人得而诛之。”

匪首抛出了第二个惊人的消息。

朝廷开放海禁,沿海的民众,从月港登记出发,就能近海打鱼,远洋贩货,一本十利,朝廷抽税,大家就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若以为开禁就是这般一清二白、皆大欢喜,那真是痴人说梦,就连官府里懂点门道的小吏,沿海懂点生计的小渔民,都不敢做此春秋大梦。

无论如何开禁,允许出海的“船由”和“商引”都掌握在官府的手里,此时吏治不清,想弄到这份执照,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行贿贪赃,官僚寻租,不一而足;另有海商,伪造“船由”和“商引”,名曰商贸,实则走私;这还是小打小闹的海商,更有大海盗自请招安,与沿海府衙一拍即合,摇身一变成了官军,手握重兵,截杀其他不肯听从官府的船只。

这本就是意料中事。

二百年海禁,恶法非法。

而所谓开禁,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恶法。

叶孤城恍若未闻,冷眼看着出鞘的刀刃。

他很欣赏倭刀的铸造,无论何时何地看到,都令他感慨确实是好工艺。

天色已暗,海上月升,刀刃一半映月,一半藏影,在月下呈现分明的黑与白、光与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