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在猫头上敲了几下,作势吓唬猫,把大橙子轰出了舱门。

西门吹雪进来的时候,他正悠闲地含着梅子,面前虽不能说是盆干碗净,也少了大半鱼肉,动了几筷子饭。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头。

西门吹雪道:“我昨天吃了他们的清蒸鱼,味道很好。”

叶孤城点头:“确实味道很好。”

西门吹雪道:“你之前说喜欢去甲板上看海,快到飞仙岛了,你却常待在舱里。”

“就是因为快到了,我就不去甲板上了。”叶孤城笑道,“近乡情怯,人之常情。”

西门吹雪招呼小伙计进来收拾了碗盘,问:“你胃口不好?”

叶孤城从口中取出梅核,不以为意道:“可能是坐船久了,有些晕船。”

西门吹雪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你晕船……”语塞片刻之后,西门吹雪切齿道,“……行吧。”

叶孤城久居南海,在船上如履平地,这理由不仅牵强,而且近乎荒诞。

自在京师将叶孤城从厂卫手中带出来之后,西门吹雪一路上说一不二。可是自从上了海船,跟滨海各色人等打交道,还得指望叶孤城在前,于是他在态度上谦让了三分。前一日更被叶孤城前所未有一句呵斥,自己与海盗交战之时又下不了水,西门吹雪心中梳理,毕竟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一路上二人相谈,自己受益良多,以江湖人论叶孤城是在他之前成名的武林名宿,以眼下处境论白云城主更是南海上一等一有身份的人,不能当成陆小凤那群狐朋狗友对待。自己之前得意忘形,言行轻率,怕是多有冒犯而不自知。于是西门吹雪凡事不愿再夺叶孤城的面子,他若回避自己便不再追问,更不在口舌上跟他争长短。

此时西门吹雪找他,是确有事要说。

西门吹雪正色道:“我与你平安到达白云城后,我需要尽快返回中原。我的家事,你也知晓。我在赴京找你之前,答应我的妻子会尽快平安返回。她不久后分娩,夫妇之义、父子之亲,都是人之大伦,我必须陪伴她过了这段时间。再者去岁十月,万梅山庄遭火焚重建,老家旧人的生计维系于此,我亦需早日返家。”

西门吹雪又道:“去岁春日,我曾以为家人与剑,可以兼容。直到你我决战之前,深感学剑之途,技艺妙于毫巅,生死决于倾俄。身死命殒,将性命浪为一掷,是有负于妻儿;而心有他念,眷恋红尘,是有负于剑术至道。博二兔,不得一兔。若要大成,必须大舍。学剑不仅需要诚心正意,也需要全心全意。我此后余生,只会一心向剑。当日我说,只愿与你一战,生死荣辱,都不放在心上。今后你我虽无再战,但你与我而言,切磋琢磨,获益良多,亦师亦友,死生以之,世间再无第二人,山高水远,不能阻隔。只是世间之事,人情义理,一时难以万全,妻儿、故交,请容我安顿好。”

叶孤城道:“好。”

他一边沉吟一边道:“这艘船要走南洋,到达飞仙岛后不会久留。我不知白云城近况如何,若是情况如常,大岛常备的海船不少。我给你安排船,第二日我便送你离开,用度之物我尽全力备足,本岛的海船武器很好,远胜过寻常商船,船工技艺纯熟,万不得已备有救生小船,你尽可放心。你若着急,抵达广东后就可改走旱路,广府旧人办事在行,车马你也不用担心。”

千里追杀,西门吹雪尚且不在话下;路途劳苦,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不过能舒服些总是好的,而且他知道叶孤城想要感激他,不妨就直接受了,于是西门吹雪点点头,也应道:“好。”

西门吹雪又道:“还有一事,倒不是我要看。”

叶孤城道:“什么事?”

西门吹雪道:“是因为陆小凤。陆小凤曾与武当木道人谈起白云城,他对城中风貌很感兴趣,又爱胡言乱语,我替他看看城中真貌,也好堵他的嘴。”

叶孤城心中暗暗好笑,八成是西门吹雪自己想看,却托辞陆小凤好奇,也不戳穿,一口应了。

最后一夜的值夜,叶孤城凌晨便起身,和西门吹雪一起待在甲板上,因为船主说早晨商船便可到达飞仙岛。本想一起看一场海上日出,可惜阴天,海水灰蓝,漫天雾色,直到辰时,也不见金乌露脸。

“不晕船了”西门吹雪道,“你不是近乡情怯么?”

叶孤城第一次发现江湖人称冷若冰山的西门吹雪这等讨嫌。

隔着灰蒙蒙的天色,影影绰绰望见白云城的灯塔和城堡时,满船的人都知道为什么叶孤城来到甲板上。

迎面驶来的快船简直就是一支船队。船主得报,他早已是惊弓之鸟,虽然觉得距离飞仙岛如此近不应该有海盗,还是惊慌失措地跑上甲板,看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镇静自若地坐在甲板上,才长出一口气。

叶孤城在猫头上敲了几下,作势吓唬猫,把大橙子轰出了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