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你不想跟埃里克结仇,是因为你觉得他有才华,有价值,能在你有困难的时候,拉你一把。而我,是他的老板,他的主人,我不需要跟他打好关系,我只需要驯服他,让他成为我最得力、最赚钱的工具——你知道,一个多才多艺却外形恐怖的演员,可以为我带来多少收入吗?”
日上三竿,埃里克已经与狮子对峙了将近半个小时。
狮子的耐心惊人,他的耐心也令人感到惊奇。半个小时过去,他就像遗留在黄沙中的古迹石像一样,毫不动摇,不给狮子任何可乘之机。眼看着他的手臂和小腿开始颤抖,似乎已经到达体力的极限。马戏班老板一挥手,示意驯兽师把狮子拽回笼中。他想要威慑与驯服埃里克不假,但不想杀死他。
谁知,就在驯兽师走上前的那一刹那——人与狮子都发起了攻击!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已经晚了——狮子扑到了埃里克。马戏班虽然时常与野兽为伍,但野兽将人按倒在地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要知道,驯兽的第一要则就是,不能让野兽尝到人血。
一旦尝到,那就不再是任他们摆弄的“表演工具”了。
马戏班老板皱着眉头,一拍身边驯兽师的肩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去救人!”
胡子女士笑了笑:“狮子与埃里克,都是您最赚钱的工具,现在要两败俱伤了,您还觉得与他结仇,是让他为您效力的好办法吗?”
“听你的意思,还有别的驯服他的方式?”
“您就从没有想过,埃里克,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少年,他是怎么成为马赞德兰皇宫建筑师的吗?我听说,皇宫刚一改建成功,国王就下令处死了所有建筑师。他却隐秘地活了下来,偷渡到英国,在您的手底下讨生活。您就从没有想过,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沙地全是零碎的小石子。他后背的伤口重重撞在尖利碎石上,那感觉就像锋利的刀子猛然划开他的皮肉,但他完全无暇顾及,前方还有更强大、更危险的威胁,等着他去处理。狮子前爪的指甲勾破了他的衣领,他脖颈的皮肤暴露了出来。接下来,只要他稍有不慎,狮子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性命。
周围有人在靠近他,或许是想救他,又或许,是想彻底置他于死地。
他不能任人宰割。就算是野兽,也不能决定他的生死。
十岁那年,他被父母抛弃,偶遇了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他们给了他水和食物,还教会了他如何变魔术。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获得新生的时候,他们又抛弃了他。理由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预言师,占卜出了他可悲而又可怖的命运。
“不久的将来,你会碰见一条岔路,一条通向救赎,一条通向坟墓。很大概率,你会踏进坟墓。在踏进坟墓之前,你会犯下很多很多不可饶恕的罪行。很遗憾,我们不和罪人上路。”
现在,大概就是那条岔路了吧。
他会通向坟墓吗?
——不,这头野兽才应该通向坟墓!
狂风大作,黄沙四起,斗兽场一度难见天日,只能隐约看见搏斗的痕迹。沙地被狮子划下十多道爪痕,有一道甚至印下了淋淋的血迹。埃里克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马戏班老板懊悔地一跺脚,撑着额头,垂下了脑袋。
就在这时,斗兽场中央的旗帜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是马戏班为斗兽勇士颁奖的道具,地基打得十分牢固,十多个壮汉也无法撼动它分毫。不少人隐隐猜到了摇晃的原因,却无法置信,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风停沙歇,斗兽场渐渐露出全貌:地上到处都是四分五裂的面具碎片,紫红的鲜血凝固了一地。埃里克单膝跪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还残存着恐怖凶狠的杀机。他死攥着一根几近断裂的绳索,指甲的缝隙陷满了血与黄沙。绳索的另一端,绑在旗杆基石和狮子的身上。狮子口吐白沫,已经死亡。
一时间,场内的气氛犹如坟场般死寂。不论是观众,还是驯兽师,就连自以为运筹帷幄的马戏班老板,都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幕。
最后,还是埃里克先有所动作。他用牙齿咬住绳索,双手撑地,极其缓慢地爬了起来。暖融融的阳光投射在他的面庞上,他的五官呈现出骷髅般阴冷的形状。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的瞳孔是金黄的业火,就像一头野兽被逼至绝境般,燃烧着浓浓的兽性。
胡子女士是马戏班最有名气的演员。她摘下宽檐草帽,走到马戏班老板身边:“埃里克既会腹语,又会魔术。听说,他还是马赞德兰皇宫的改造者之一。您为什么一定要跟他结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