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我扛过一次天劫,从此后,遭受天谴,世世暴毙横死,如今已是九世,若此世再不得善终,她的魂魄无法再承受劫数,必会灰飞烟灭,不得入轮回。”画眉又伏低了身体。

终于明白了,为了救程小姐,她不惜搭上自己,甚至在发现搭上自己没有用后,还想捆个神仙来继续填这个无底坑。天谴哪是那么容易躲过去的?哪吒幽幽地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可她还是死了,你搭上了修为和内丹。你拼尽全力维持着她活着的样子,她就没有死了么?”

实话像细针一般扎进画眉的心里,她伏在地上,一阵一阵地颤栗。

哪吒站起身,冷冷地道:“她已经死了,现在你也活不了了。值得么?”

“我愿意。”画眉道。与值得没有关系,只要她愿意。

没有什么作恶多端的妖怪,也没有图谋不轨的凡人,失去了再待下去的意义,哪吒负手走出门去。敖丙起身跟上,路过程小姐时,悄悄往她的身上塞去了一点仙元,至少可保她此生安宁。

仙元触到内丹,画眉惊喜地抬起头,却只来得及望见敖丙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满脸是泪,朝那个青白的背影狠狠磕了下去。

院子中央,只有片片残雪落下。

夜已深了,风雪渐渐止住。陈塘关的街头热闹如初,百姓们习惯在这样的节日里不眠不休彻夜狂欢。带字谜的一长串花灯,做成各色的形状,挂在竹制的横杆上,烛火与银装素裹的世界交相辉映。

雪只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同生咒,情深悲欢共,恩爱生死同。若不是画眉,哪吒不信六界还有那般傻的人,下什么同生咒,还好意思说跟自己学的。他满怀心事地走在热闹的街上,原来也有他难以解决的事,譬如凡人的天谴,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希望她们来世能过的好罢。”

“她们没有来世。”敖丙道。仙元保不了太久,仅能让她们安然度过此生。

哪吒脚步一顿。

没有来世。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即将要历的量劫。他是不怕天劫的,再大的天劫在他眼里比不上考虑如何能好好睡上一觉,可是万一呢?

万一渡不过去,也没有来世呢?

虽然不想承认,可不得不承认,他,通天太师哪吒,天界太子爷,今儿个醋了。

喝的还是一介凡人的干醋。

以往,别说是一介凡人,即便放眼天界,都没有谁有资格值得让他醋的。但是敖丙与程小姐在他眼前的样子,着实刺痛了他的眼睛。起初他没有发现敖丙被捆仙锁锁着,待到发觉之际,便能原谅他是不得已接受程小姐的举动,可后来又意识到捆仙锁并不能捆住他,就意味着,他是允许程小姐的动作的。

其实,也没什么动作,连亲昵都称不上,完全是程小姐一方的主动。而且,三千年了,三千年有多久?凡间已过万万年,沧海成了田又成沧海,敖丙早已忘记了他,过往缝隙里的情感,有多少已随着时间默默流逝,即便敖丙能想起来,也许,于他而言,他们至多不过是故人重逢。但哪吒还是醋了,醋得心里酸溜溜的。以前在凡间时,夫人脉脉温情的眼神除了自己是不会落到旁人身上的,如今却连一个小小凡人也敢来跟自己争关注了。

他醋了,就想表达出来,一点也不想憋闷在心里。如果没有来世,现在何必再委屈自己酸溜溜的心。于是他站在路边的柳树下,望着在店前挑选花灯的敖丙,道:“星君,你来抱抱本座。”

敖丙的注意力全在眼前这一小盏火红色的莲花型花灯上,用绸布做的灯罩,罩上再用粉色丝线绣了并蒂莲,实话,女气的很,但敖丙不知为何就是很喜欢。自小他因生的相貌出色,比女子还貌美许多,难免招人眼色,便格外注意地将自己与一切小女儿家的物事隔得很开,连武器挑的都是两把威势赫赫的混元锤,重八千斤,长四尺余,锤体比成年男子的脑袋还大,舞起来虎虎生风,颇吓退过不少无赖。现如今,他却因一朵莲灯而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