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不是二少主前去助力,恐怕也不能善了。”

少主愕然地微微抬起眼看了看他们,几位长老自说自话,在昏黄的光影下神色诡谲,好似樽樽狰狞的食人神像,同盘中餐客客气气地讨论着先吃手还是脚。

斋藤和其余几位长老向来是赏识半藏,对岛田家的二世祖嗤之以鼻的,这几位冷淡地应了几句,话中开始有初露端倪的敌意。

“那不过是二少主的份内之事,他能学会担起自己的责任,是再好不过的。”

“斋藤先生也不要太过消极了,二少主从小就聪慧勇敢,日后一定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家主。”

本来众人都已经心照不宣地认定了半藏会是岛田家下任继承人,北条一句话却又搅混了平静的湖水,让众人重新开始权衡风雨欲来的局势。

半藏当然明白他们的意图,他原本以为自己一手揽下所有家族事务就能避免争权夺势的厮杀,但事与愿违,他终归揽不住各谋私利的众人之心。

他心中有些不可名状的慌,他惧怕源氏接住了北条伸出的枝桠,惧怕源氏被搅入一场徒劳的混战。

从前的源氏不会这样做,但如今的源氏却已经让半藏捉摸不透,他的躯壳不动声色,填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像一场充满变数的春雨,不知何时就会降下雷电。

半藏微微侧首去看源氏的神情,却看不清源氏那双照不进光的眼。

他的弟弟抬起头,出人意料地笑了,说:“北条先生过奖了。”

14

岛田家的大名死了。

不胫而走的消息如同响彻岛田城的丧钟之声,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余音难散。

岛田家的宅邸中素衣黑服的人进进出出,僧侣诵经的声音隐约不断地传出,众人都缄默且忙碌。

大名的死突兀又仓促,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有关继承人的遗嘱。

半藏对自己的父亲是极为生疏陌生的,他对半藏和源氏都是放任自流,不多加任何管束,也不知如今的局面是否在他的意料之中。

没有人了解他的心思,半藏也不例外。

而半藏也没有过多的悲哀去追悼父子情谊,他的心思大部分都花在了控制大名去世后的局面上。

穿着黑色浴衣的半藏穿过广缘,他手中端着只白烛,火光晦明,伴着他走过阴雨。院子里的丝柏被细密的雨淋湿,颜色转为发黑的深绿,树枝正在枯朽,而四周都没有新芽,香火与泥土的味道笼罩着整个岛田家。

他作为少主,在丧祭日必须留在府中为父亲守灵,一切任务都转交给了源氏外出处理。如今北条和他的党羽想扶植源氏,和半藏争夺家主的继承权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半藏一路看过赤红梁柱的楼阁庭院,下人们低头问好和他擦身而过,岛田家的一砖一瓦,这些都是世代传承之物,是先代经营一生的心血,还有那些烙在他骨血之中的忠与道。

他早就已经选择了自我牺牲,如同世世代代岛田家的武士。半藏明白自己的道路,即便因为源氏而有所摇摆,但他终将会一往无前地奔向属于他的宿命,即便尽头是万劫不复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