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完了凤姐,林泓明劝慰平儿,见她仍旧哭泣不已,说道:“平姐姐受此委屈,谁人不知,平姐姐还是保重身子为要。凤姐姐这时候已经悔过了,平日里凤姐姐待你如何,平姐姐自是知道。”平儿仍旧不语。林泓明又道:“平姐姐是忠义之辈,也是个明白人。平日里,我不敬别的,只敬姐姐为人。姐姐细想想,姐姐是凤姐姐的陪嫁,一应好坏都是主子说了算,平日里姐姐为人大方和善,也该劝着凤姐姐擅自保养,少操心才是。若是有那么一天,凤姐姐不在了,琏二哥再续娶一个,未必有姐姐的好日子。”平儿这时方止住了泪水。林泓明又说了几句放告辞离开。那凤姐仿佛换了个似的,不仅替贾琏纳了两房小妾,还凑请王夫人和老太太,请了李纨共同主事,不到两个月竟有了身孕,自此凤姐更是放下许多事务,专心养胎。

芙蓉湖上芙蓉花,秋风未落如朝霞。林泓明原说在芙蓉盛开时还席结社,这时候芙蓉葱郁,清香扑鼻。林泓明便遣了雅琪给黛玉送了二百两银子,六只烧鹅,六只野兔,一只黄羊,鲈鱼十条,桂花酒两坛为她做东道。黛玉又遣紫鹃给小厨房送了二十两银子,吩咐做了,再置办些菜品,一桌子佳肴都赶上了过年。林泓明公务繁忙,自是不往,天气越来越凉,又着雅琪送了六套冬衣,两双鹿皮小靴,两条狐狸毛抹额,两件斗篷和两个羊毛暖袖。作诗那日,黛玉穿了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披淡兰色狐狸毛绣竹披风,站立于芙蓉花丛中,仿佛与芙蓉花融为一体。头上百合髻,插了月下华米珠发簪,簪了米珠桂花钿,一颦一笑优雅无比,动人心魄,只看得宝玉心神俱醉。

大家饮了一杯酒,开始做诗,但见那帘上写着用韵不限,题目为:赏芙蓉折芙蓉怜芙蓉品芙蓉想芙蓉赠芙蓉馈芙蓉写芙蓉荐芙蓉插芙蓉寻芙蓉芙蓉累。

李纨点了一炷香,黛玉与雅琪玩笑着先后勾了《增芙蓉》《芙蓉累》《怜芙蓉》,宝钗饮了一杯,进了些食勾了三个,随后探春、湘云、宝玉和迎春。一时谢了出来,李纨品味,分了名次,除了迎春和宝玉外,黛玉、宝钗和湘云诗词仍是上等,几人只热闹了大半天方散。

到了初雪这天,时逢贾家来了几位姑娘,作诗更加热闹了,吃完了鹿肉,李纨出题限韵:即景联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凤姐儿想了半日,笑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众人都笑道:“越是粗话越好,你说了只管干正事去罢。”凤姐儿笑道:“我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了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一夜北风紧”,可使得?\"众人听了,都相视笑道:“这句虽粗,

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凤姐和李婶平儿又吃了两杯酒,自去了。这里李纨便写了:一夜北风紧,自己联道:

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香菱道:

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

第16章 贾珍诉苦

且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问尤氏:“咱们春祭的恩赏可领了不曾”尤氏道:“今儿我打发蓉儿关去了。”贾珍道:“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来,给那边老太太见过,置了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有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两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尤氏道:“正是这话。”二人正说着,只见人回:“哥儿来了。”贾珍便命叫他进来。只见贾蓉捧着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瞧那黄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又写着一行小字,道是:“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个朱笔花押。

贾珍取出银子,命将布袋向宗祠大炉内焚了。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个禀帖并一篇帐目,回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说着,贾蓉接过禀帖和帐目来,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两手,向贾蓉手内只看红禀帖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贾珍笑道:“庄家人有些意思。”一面忙展开单子看时,只见上面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羊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百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各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瓤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秔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贾珍便命带进他来。一时,只见乌进孝进来,只在院内磕头请安。贾珍道:“你走了几日”乌进孝道:“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难走的很,耽搁了几日。虽走了一个月零两日;因日子有限了,怕爷心焦,可不赶着来了。”贾珍道:“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才看那单子上,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乌进孝忙进前了两步,回道:“回爷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贾珍皱眉道:“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作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潦,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叫别过年了。”乌进孝道:“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地,谁知竟又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来,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都可已,没有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我受用些就费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可以省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听他这说话可笑不可笑。”贾蓉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他心里纵有这心,他也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顽意儿。纵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这二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净穷了。”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家人老实,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我心里却有一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说着,便命人带了乌进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荣府里去;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馀者派出等第来,一分一分的堆在月台下,命人将族中的子侄唤来,散与他们。因见贾芹亦来领物,贾珍叫他过来,说道:“你作什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手回说:“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了。”贾珍道:“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每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道士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口多,费用大。”贾珍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贾芹红了脸,不敢答言。人回:“北府水王爷送了字联荷包来了。”贾珍听说,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只说我不在家。”贾蓉答应去了。这里贾珍看着领完东西,回房与尤氏吃毕晚饭,一宿无话。至次日,更比往日忙,都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