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他探究地看着这个满脸抗拒的小姑娘,开始思考,也许她并不真的像她自己宣称的那样讨厌他。既然这只是一个笨蛋,那么除了爱哭以外,当然也可以嘴硬、可以口不对心。
“你要跟我一起走?”他问。
“才不要。”
她果断拒绝,撇嘴扭头,果然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眼睛转过来瞟他一下,又移开。笨。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跟她算账吧。
“等我回来,”他说,“敢死在别的垃圾手上就砍了你。”
她瞪他,深茶色的眼睛却写满茫然。根本没听懂吧,白痴。算了,他就知道不能对她抱有期待。
两年转瞬即逝。他在世界各地漂泊,剑用废了一把又一把,包括义肢上装配的剑也换了好几次。每次更换的时候,那些做地下活儿的商人们就会跟他啧啧感叹一次,说你这义肢材料很罕有啊,工艺也是顶尖的,这价格真是吓死人。
头几次他还很得意,后来他就有点担心。那个笨蛋天天想着钱钱钱吃吃吃,但为了这只手,她大概积蓄一点不剩了,甚至还又倒欠家族债了吧?
某一次他挑战一个隐居山林的剑道高手,那儿附近还住了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人,喜欢慢悠悠地钓鱼然后烤鱼。有点像露娜的风格。老人请他吃了一条烤鱼。在篝火燃烧的夜里,他坐在一截树墩上,咬一口鱼再吐掉烦人的刺,心想露娜不知道吃了多少条烤鱼了,也吃不腻吗。
他跟老人聊天,说到了自己的左手,又说到了那个会悄悄为他花掉所有积蓄的笨蛋。老人笑眯眯地,说人就是这样,无论嘴上说着多么在意别的东西,一旦遇上了真正重要的人,就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那是不可能的!那家伙讨厌我!”
“哦呵呵呵,但是小哥你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怎么可能!!喂!!少把那种恶心无聊的词用在我身上!!”
老人依旧笑,轻描淡写,说讨厌和喜欢是可以共存的。人类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
他深深皱眉。他才不会去喜欢谁。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征服和臣服,只有暴力和杀伐。其他软弱无聊的东西……那是什么?他甚至连那是什么都不明白。
回到彭格列的那一天,西西里岛晴空万里。中枢外的森林照旧遍布守备点,他老远就看到了望远镜的反光。那是哪个垃圾的新人,连隐藏反光都不会?正好给他练手。
结果等他冲过去,在茂密浓绿的枝叶间,见到的是露娜惊讶的脸。
他想,原来是这个笨蛋,那就不奇怪了。
两年时间似乎没让她有多大变化。她还是总发愁钱不够,还是对吃的斤斤计较,连他吃她一口烤鱼都能当场大哭,还把他吓了一跳。16岁的她怎么变得更孩子气了,连这么小的事都能哭,真是笨。
他无可奈何,只能带她去吃饭,不然她大概会继续生好几天的气。她在吃的方面特别小心眼儿。他们去的是一家城里的普通餐厅,原本他想带她去吃更好一点,但她顾自走进一家小餐馆,要一道甜品和一份海鲜饭就能吃得很开心,还要振振有词说穷人不能吃太好,不然之后会有落差,又愤愤说不公平,为什么他这个刺儿头有钱吃餐厅,她就穷得不行。
这个笨蛋大概就是……无论过多少年,都是这么一副天真倔强的傻样。黑手党干部大多富裕,彭格列又是意大利第一大家族;她这么紧巴巴,还不是因为她花光了积蓄,又不肯主动去接触重要任务,除非被命令,不然宁可打杂也不去参与争斗。最赚钱的工作她都不干,能有钱才怪。
真没办法。如果他不养她的话,这个笨蛋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饿死吧?那种死法也太可笑了。
16岁的露娜一点没变——这个印象在夜晚得到了纠正。她还是成长不少的,身体还青涩,却也有了动人的线条。他们滚到一起的时候,她还凶巴巴地咬他的肩,说不准说她像小孩,明明她在东方人里算发育快的,她的胸和腰哪里不好了?但明明他光顾着亲吻她,一句类似的抱怨都没有,也不知道她是把从哪儿听来的嘲笑记在了心里,又挪过来怪在他头上。
“没有不好……”
他抱着他的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彻底地拥抱她。
“……哪里都好。”
这是他的花。从今往后,这也是他的女人。他说不出来内心里那种巨大的满足感都源自哪里,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要懂得,原来抱她会得到这么快乐的滋味,这就够了。
一年又一年,她顺理成章地待在他身边。有一回他得知,这个笨蛋竟然兴冲冲地跟着她那群不着调的同事,跑去跟什么男模约会。一听这消息,他气得差点把一整个办公室掀了,还是抱头鼠窜的手下快速说明,露娜小姐到门口就跑了根本没进去,他才稍微咽下口气。但紧接着,他还是警告了一番她那群同事。他才不管谁的提议,反正再敢打露娜的主意,他就把她们连同她们那群空有皮囊的男人全宰了。
那是第一次,他探究地看着这个满脸抗拒的小姑娘,开始思考,也许她并不真的像她自己宣称的那样讨厌他。既然这只是一个笨蛋,那么除了爱哭以外,当然也可以嘴硬、可以口不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