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说直男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单身狗更是体会不到给老婆喂饭这点小肉麻的乐趣。虽然那时候我也是个纯血的直男+单身狗,但是早已把自己与此等不可理喻之生物划清界限,颇有远见地发出了鄙夷的吐槽。

而生活这个东西的有意思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对你来说是特殊的,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你的老婆不再是单反相机,而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听起来有点像惊悚片或者什么相机拟人.avi,总之意会一下就好)。我记得那天晚上天气不错,有很多昆虫和小动物都纷纷跑出来瞎叫唤,谈不上悦耳也称不上聒噪,夜宵摊的灯光下可以看见纷纷扰扰的虫影。对,那晚我们工作室就在那家夜宵摊聚会,全城最棒的夜宵摊(我封的),吃着全城最棒的牙签肉(还是他妈的我封的)。其实我们工作室几个大男人因为合租的缘故天天也待在一起,说是聚会不过是因为开了几瓶啤酒在聊一个新的摄影企划,一来二去有点上头有点嗨。请记住这句话,虽然我不是专业作家,但我跟你们讲,这句话是个很重要的伏笔。

然后我们邻座有人突然拍桌大吼一声,这盘烤青菜怎么上到他们那边去了?!

我们这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不回还好,一回举座皆惊,十几双眼睛相对——哎哟我去,碰上竞争对手了,活的。

其实说是竞争对手也有点单箭头,毕竟老子压根没把许贡这个人当回事。你问我许贡是谁?我之前没人物介绍?算了不重要,反正也是个拍片的,看我哪哪儿不顺眼。我真没搞错主语宾语顺序,是他先三番五次看我不顺眼在先,我才开始有那么一丢丢看他不顺眼的。真的就是一丢丢,随便打一顿就能消气的那种。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我那嚼着烤青菜的复姓助理就把叶子往盘里一“呸”,站起来瞪眼道,谁帅给谁上咯?!

我去,我当时是真的惊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在这种时候剽窃我的风格,搞得我还蛮无措,总不能站起来再压他一头,叉腰说谁最帅给谁上咯?!——不可行的,毕竟现在嚼到青菜叶子的是他不是我,这等于在帮他承认他才是全场最帅的人。而且这话多咀嚼两遍还有点歧义,什么谁帅给谁上不上的,听起来gay里gay气的。

好就好在这时候我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留在座位上理性思考。冷静的头脑让我一眼瞄见许贡那桌有个人的手已经抓住了塑料椅的椅子腿——不管从心理学行为学还是动力学的角度上来看他都铁定是要抡起那把椅子了。那敢情好,我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为那哥们呐喊着“漂亮可以正当防卫了”,然后抄起一个木制碟子就砸了过去。

在这里我要给广大朋友们澄清一下,摄影师,它真的是一个正经职业。而从我不随便跟别人上床这一点来看,我也真的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摄影师。我们之所以看起来这么像黑社会,那都是许贡的错。

到底是怎样的同行纠葛才到了非要动手的地步,也不是没有前情,但我懒得赘述,因为篇幅是要留给我老婆的。总之我们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干脆地打了起来,砸椅子、甩盘子、抡三脚架......其实从武器选材方面也能看出双方的素质,砸别人店主家的椅子的都是许贡的人,抡自己买来搁相机的三脚架的都是我们的人......许贡那一伙人多,又喜欢玩阴的,我们这边就三个光明磊落的汉子,除了复姓助理外的另一个助理只擅长管事不擅长打人,所以我们决定不恋战,打两下打爽了就开始跑。我朝天抡起三脚架,惊世骇俗地往人群中一劈,趁他们四下躲避的时候搂着三脚架就跑,我两个助理也各自抱着相机拎着反光板跑,复姓助理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蒲扇一样的反光板驱赶追兵。

这一战,出奇制胜,来去如风。要不是双手扛着三脚架,我都想边跑边给我们自己鼓掌。

我们跑到一座桥边扶着栏杆喘气,确定没有追兵后三个人齐刷刷往马路牙子上一坐,情绪都久久难平——刺激是真的蛮刺激的,我都不知道三脚架抡起人来这么爽。老虞(就是那个能管事不能打人的助理)说,可惜这不是白天没有大太阳,不然还能用反光板照他丫的。

酒劲刚从脑门上下来,现在溜到脖子处,还有点没过去,我们索性席地而坐继续聊起了之前那个工作上的企划。具体是什么内容我有点记不清,毕竟就算是个病入骨髓的workaholic也很难回忆起自己十年前在为哪个项目搬砖,总之大概是要整出个跟跳水潜水有点关系的社会测试(或者直白点说是整蛊路人)栏目。我们借着酒劲和打架时涌上的气血豪气干云地pass掉了planABCD,老虞和复姓老哥为了“化妆成一具浮尸从河底飘到岸边恐吓过路人”和“假装自己是反社会分子突然把路人推进水里”这两个智障方案到底哪个好而起了争执。我觉得再由他们这么争吵下去可能连这条河都听不下去了,于是冷静地摸着两人的肩膀温柔地把他们分开,说我有个想法,请诸君静听。

......好吧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一人给了个爆栗,说都他妈闭嘴,听老子的。

我们迅速敲定方案,借着残留的微醺感说干就干。搞摄影艺术的讲究抓住突如其来的灵感,设备往那一架,三个刚下战场的醉汉就直接埋伏在路边伺机等待无辜路人的到来,听着还真挺反社会。由我扮演轻生者坐在桥头,看看路人情急之下会有什么反应——起码这才有点人性测试的样子,也不至于给别人造成实质性的麻烦。于是故事从这里就要开始了。

我觉得我之前那句话说得有点渣男,明明说篇幅是留给老婆的,可还是逼逼了这么久才让我爱人出场。现在回过脑袋去想,“必然”这种东西真的很有装成“偶然”的本领,我并不知道那个提着巨大的便利袋走过来的男人就会是我的命定之人,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嘿,倒霉蛋来了”。

可能这个时候老天爷也在夜空里盯着我,露出一个洞察世事装逼笑容,心里淡淡想,“嘿,幸运蛋来了”。

我是真的很幸运。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像色彩斑斓的色块,因为太美好而在记忆里形成久驻不下的钝痛,大面积地袭击我的心脏,像浸泡在酸甜糖水里的微针海藻将它一层一层地包裹。我和石猴并肩坐在桥头,估摸着那个无辜的男人逐渐靠近的距离,确保他看清了我的一举一动,然后身子朝向河水,双手向后扳住栏杆,脚尖落地踩住桥的边缘,试图用背影传达“这个人下一秒就要一跃而下”的戏感。江水的气息朝我涌来,在暗夜里,奔腾的,苍茫的,浩瀚的,我甚至开始怀疑我面对的不是江南的一条无名小河而是什么辽阔的大海,直到所有水汽被一声中气十足的轻喊凝聚在一起。

等等!

我应声回过头来。我看见了光。

抵达这个不知名岛屿的第二天,我用自制的小刀在潜水镜的镜腿上刻下了一道竖线,抬头眯起眼睛打量南半球的太阳。

一天前我跟着环球水下探索组织到澳洲大堡礁附近进行水肺潜水,由于装备故障,我一个猛子扎下水之后就再也没能上来,救援人员只拽回去了半根断了的安全索——大概过几天这句话就会成为国内某个电视台的新闻栏目最下方的一行滚动小字,跟委内瑞拉总统视察军事基地、大量难民偷渡欧洲之类的新闻抢占一席之地。这么想想还挺开心,起码我受的还是总统待遇(为什么不是难民待遇呢,我说了我是个乐观主义者,刚刚被不友好的澳洲土著人民追着驱赶了两公里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其实这不是他们的错,当地政策对他们本就不甚友好,他们对我不友好也只是无可厚非的过激防备。“迁怒”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之一,我很清楚我此刻的愤怒来源于先前深潜时所遭受到的同行组员的突然袭击,而非刚才那场两公里长跑。几乎只是很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我就得出结论:那几个袭击我的组员没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虽然现在一想起他们的脸就觉得像是两个大傻逼,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个人情感加成导致的),更没与我结什么梁子,旅行途中我去便利店买水的时候甚至还出于礼貌地问过他们需不需要带包烟——而从他们明显是相互配合的行动上来看,这更像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