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河畔,鬼市门前,贺玄对他那一丁点儿的好,就像勾住了什么线头,把数百个春秋的过往一股脑全牵了出来,牵出他一肚子的情衷。

可如今在他所有的贪恋面前站着的,只剩下天庭玉阶前一个黑袍的虚影,连那人究竟是谁他都说不清。若那人转过身来是明仪,那他的挚友已是白骨一具;若那人转过身来是贺玄,他们之间横亘着鲜血淋漓的深仇旧疮,难道还奢望自己的一颗真心讨来过别人的真心吗?

他思绪万千之时,破庙里有人不期而至。那人见他神游天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两声。师青玄听到动静回神,看到立于门外的竟是裴茗。

师青玄惊道:“你怎么会找来?”

他向来和裴茗不对付,有求于他时称一声裴将军,现在既然裴茗已带师无渡脱险,则又是你如何你如何了。

裴茗也见怪不怪,立于花树之下,打开右手落下样东西,红丝线牵着挂在食指上——师无渡的长命锁。他手掌上还有些小伤口,想必是为了找师青玄弄的,但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还算不得是“伤”。他无奈道:“你哥醒来就差没把太苍山的庙子全拆了,好说歹说,我替他来看看。”

师青玄心里咯噔一声,能放着让裴茗来寻他,说明哥哥的状况不妙。

裴茗走形式似的问他:“一起走吗?”

师青玄:“我……”

裴茗立刻一扬手道:“那行!你待这儿吧。”

师无渡让他无论如何把师青玄绑回去,他反正也就是胡乱答应。天上这三毒瘤,虽说愿意互相帮衬,其实心里都是自己拿主意。师无渡关心则乱,可他裴茗人情通透,心里拎清。这几天发生的事一条线跟下来,他早明白师青玄小命无逾,跟着黑水玄鬼,兴许还能帮上点忙。

他紧接着又道:“我回天庭去取你哥的尸骨,还有一事需你来帮他……”裴茗和师青玄交代了一通,又给他留了些银钱,转身便打算御剑离开,末了又觉得作为一个糟心长辈,到底还是得叮嘱两句,留下一句“自己小心,十万火急时身上神格可舍来抵命”,便往天上仙京去了。

他走得痛快,留师青玄一人在原地发愣,消化他的“交代”。

那日贺玄在幽冥水府复仇,谢怜带着裴茗权一真等人匆匆赶到,却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救下一个活人,只敛回两具尸骨。一具是水府大殿那黑衣白骨,一具便是水牢中的水师无渡。

那日始末,师青玄算是最清楚,但他失了魂后被贺玄带走,也并非知道事情全貌。

“现在放在天上那具你哥的尸骨,没有头颅,该是被玄鬼拿走了,你跟他打探打探?那头骨落在玄鬼手里,他若是将其毁去,我也没当过鬼,实在不知你哥当会如何……”

师青玄扭头盯着贺玄微敞的黑袍衣襟,脑子里嗡地乱成一团。

亡魂认骨,会将骨灰结为方便携带的器物,如戒指佩件之流。贺玄手中只有一个头骨,结成骨器之后大小该是状如豆粒……他想得入了神,没发现贺玄已经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