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面一端上桌,桌边的少年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倒了起来。
做鬼本也不是什么好事,生前种种郁结于心,千百年地去回味,于是怕的便更怕,恨的便更恨,求而不得的便更愤懑。而万鬼躁动又像个巨大的西洋镜,把那沉疴旧疾再放成千倍万倍。所以每次躁乱成了花城最害怕痛失谢怜的时候,贺玄也最受生前暴食症的折磨。
他根本不像是饿极之人找到了东西果腹,倒像是身体里有一道填不满的深沟,无论吃下去多少都感受不到饱足,脸上神色尽是痛苦。
师青玄在桌旁坐立难安。他不断给贺玄面前的茶碗满水,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抚他的脊背。
他回想起过去每次铜炉山开时,明仪都会以拦截万鬼为由消失一阵子。因为兄长和明仪都不许他随行,他总是只能站在天庭的玉阶上送明仪下界,看他一道颀长的背影立于阶下,腰间别一把玄黑长剑。
他曾经心里是羡艳甚至倾慕的,只觉得那人孤身一人驾云而去,意在剑挑万鬼,侠气满襟。现在终于明白那道背影黯然的真意——既未能刀枪不入,便唯有自舐陈伤。
师青玄是最没有资格见这些旧伤的人之一,显然贺玄也仍是如此认为的。
他身体里的虚无感稍有缓和,倚在客栈房中,面色苍白如纸,道:“你可以走了。”
师青玄不答话,只是又给他温了一壶茶,眼神就像锁在自己指尖上似的,仿佛那话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得不到回应,床头阴鹫的少年问:“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自欺欺人?”
师青玄垂头道:“……你不想我在这儿,我可以出去候着。”
少年贺玄阴恻恻道:“血社火可怕吗?白话真仙可怕吗?你再不滚,就知道世上还有百倍可怕的事情。”
师青玄倒了一杯茶,打算放在床边的几上,走近了留意到贺玄一身外袍脏污,肩部的水箭伤虽然已经愈合,但被刺破的衣料上还结着血痂,便道:“我去给你弄一身干净衣服……”
不知此话是何处拂了那少年人的逆鳞,他突然暴跳如雷,将师青玄手中的热茶打翻在地,双目圆睁低吼道:“你为什么要留在这,你说说看?!”
师青玄冷不丁被他抓住手腕,浑身一震,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里交杂着狠厉和愤怨,却又不止于狠厉和愤怨。那神情他似乎是见过的,却又一时想不起是何时见过。
他不是故意不答,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有一万个理由离开,却又有一万个理由留下。
他也不是故意不看,只是眼神无处可落。他看着贺玄的面孔,眼前便是他桌前的狼狈和血社火中的惨状。他眼神若是再下移几分,那个装着骨粒的锦囊就在脑中挥之不去,眼前尽是师无渡水牢暴毙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