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厉害。

周瑜也是吓了一跳,他不过一个回身关门的工夫,转头便见孙权呆滞地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忙上前欲扶,奈何自己的身体也就那样,加之情绪起伏过大,一使力反又激起了几声轻咳。

孙权一听便立时回了神,自行爬了起来,下意识地便去轻拍着周瑜的后背,也许那个孙权不一定知道,可他一听心便悬了起来——周瑜这肺疾是自幼便有的,他依稀记得周瑜当年便被这病折腾得死去活来,只是后来练了武,身子强健了许多,加之孙策一直尽心照看着,而孙权自己更是四处搜罗江东名医来为周瑜诊治,多年温补下来,倒也好了大半,只要不受寒不过度熬耗心神便可保无忧。

孙权已多年不见周瑜如此轻易便发病了,忙扶了人落座,听得周瑜道了声“多谢”,只不由对此处的一切更加疑惑,他并不觉得方才自己条件反射式的举动有何可谢之处,只眨了眨眼,一脸懵地回了一句:“无妨,我仲兄,也就是你,不是也是这样照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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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微微弯起一个笑,怀念似地轻声道:“瑜好久不曾见过您方才的表情了,我记得那时你还只有……”

“什么?”孙权没有听清。

“无事,”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周瑜收起了心绪,复温声道,“您能告诉瑜您那边是什么情形吗?”

孙权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略微思索了一番开口道:“旁的应该没什么不同,只是大哥他还活着,当年他不想干了便硬要我替他做了吴侯,我一直想辞职也没成功,最近曹操来犯我脱不开身,辞职的事也只有放一放了。”说到最后,孙权语气中甚至还透出一丝懊恼。

周瑜其实早从孙权之前的反应猜出了他那儿的孙策大约还活着,只是如今证实了,心中却难免戚戚,他不知若孙策当真活到了现在,他二人是否也只不过是一点旧情牵扯,身不由己,聚少离多,带着不容于世的私情演着“夫妻恩爱”“兄友弟恭”的闹剧。

“那令兄与令嫂一定举案齐眉,感情甚笃。”周瑜好似不经意地接口道。

“自然!”孙权虽然觉得“令嫂”这个词从周瑜口中说出来分外奇怪,但还是极为肯定地答道,“他们成婚多年,全江东都艳羡他们,我从未见过大哥如此爱一个人,当然,他也不曾爱过其他人,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只他一人,唯他一人。他病了大哥便衣不解带,他想游历四海大哥便放弃爵位荣华,大哥给了他能给的全部,给了他信任与尊重,大哥甚至不曾称他为妻,只因为他觉得若让他为自己妻妾附庸便是辱没于他。他们也非不会争吵,相反有时他们会吵到不可开交,甚至动手过招,但那与情爱无关,只关乎江东故土,关乎天下苍生,他们不愿让步,不会隐瞒,宁愿无伤彼此地出手也不愿各怀心事,同床异梦。”

“令嫂一定是极好的人,”周瑜眼中仿佛出现了那位女子的身影,他知道她不是大乔,而是另一位英姿飒飒,惊才绝艳的女子,那是孙策注定会爱之人,她能为孙策主理家事,亦可为其筹谋天下,陪他征战四方,她不同流俗,心怀雄图大业,英气逼人,立于孙策身侧,恰好便替代了自己的位置,“她是何时为令兄诞下的小公子?”

周瑜手心溢出一层薄汗,他想面对孙策夫妇的情投意合,那个周瑜大约更不知如何自处,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只觉原来无论于何时何处他们的年少荒唐都无善终之可能。

“不曾,”孙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生不出来的,我仲兄身为男子,如何生育?”

“谁?!”周瑜一惊,“腾”地便站起身来。

“你,”孙权又重复了一遍,还怯怯地用手虚指了几下眼前突然分外激动的人,“周瑜周公瑾,我仲兄便是我大嫂。”

“两个男子如何能容于世?!”

“容不容于世全在自己,大哥心中容下了天下与仲兄,再无处可容世俗礼法,便是前赴刀山火海,深渊万丈,便是明日遭不测世事,生死茫茫,便是千夫所指,万世批驳,也好过结发非所爱,愧负白头人。我大哥这样对我说过的。”

“他不怕无后无嗣,遭令堂斥责?”

“我母亲不知多喜欢仲兄,打小就喜欢,有什么好东西都紧供着他用,有什么错处都责问我和我哥,对他百般维护,我怀疑我哥和我都是吃烙饼送的,还是买一送一来的那种。他俩当年订婚的时候,母亲她笑得简直人生圆满,晚上还打发我去听墙角。再说无后又如何?无后便不爱了吗?大不了日后从那些将士遗孤中挑个资质好的培养为嗣便是了,有何可怕?”

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