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嘴里嗯了一声,捻着黑子犹豫半天,几次要落又收了回来,再放,再收——看得江瑜眉峰皱起,几乎想扇他一巴掌;却只好勉强按捺住。
“……其实关于这件华山命案,愚兄还有几件想不明白的事儿。比如最早登山时那颗摆在石像上的人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告知众人高鸿飞已死?那刻在人面上的‘枭’字,让我想到曾经在长江货船上经历过的一桩命案:那件案子的真凶喜欢玩拆字的谜题,他从自己的称谓‘枭’中拆出一个‘木’字来,补上江边之水,以‘沐’姓自居。今日我才想到,山道上的头颅会不会在提醒我一个同样的谜题?高鸿飞被灭了口,而一连串惨案的真凶姓丁;将高字去掉下面一‘口’,补上‘丁’字,正是一个‘亭’!并且高鸿飞多半就是在下棋亭中遇害的。”东方未明终于落了子,抬头认真地盯着江瑜,“愚兄以为,刻这个字的人,是想和在下定一个约;而约定的地点,便在这下棋亭中。”
“原来如此。”江瑜浅浅一笑,白子贴着东方未明方才的黑子落下。“小弟从今早起便徘徊亭中,不知是否坏了那名和东方兄约定之人的好事。”
东方未明摇头道:“行事如此诡谲残忍之人,还是少见为妙。另外还有一事,就是那人头出现的时机。据在下推测,高鸿飞的人头当夜便被送下了山,只是先前藏得很好,走过路过的人都未曾察觉。只有知晓那人头存在的人把它从隐秘之处取出、摆放到雕像上,下一个经过的人方能看见。愚兄看过华山派在山门处的登记名册,对上面的名字和顺序尚有些许印象——记在册子前面便是先到的,后面的则是后到的。在愚兄到达之前,先后到达的人有虚真师父、燕兄、秦护法、傅兄、江兄等……我问过傅兄,到他为止都没有发现人头,偏偏在下看到了——因为‘自古华山一条路’,那么必然是在傅兄之后、在下之前,有人在山道上动了手脚。这是不是很巧?”
“的确很巧。”江瑜笑道。
东方未明心道这小鬼装蒜的本事确实不差,几乎与我不相伯仲,“……不知江贤弟,究竟想和在下说些什么?”
“小弟想说的话,以前在茶馆便说过了。”江瑜道,“以兄之才干,混迹于俗夫之中,无异于明珠暗投,白璧生尘。东方兄当时说会回去细细思量一番,不知如今可想出个结果?”
“……唉,在下愚钝,尚未考虑清楚。”
“……那小弟便继续静候佳音了。”
二人聊到这里,话已说尽,便心照不宣地在棋盘上你争我夺。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东方未明放下手中余子,为自己‘百劫星罗’的名号掩面叹息。
“唉,这局输了。”
“东方兄承让。”
东方未明抬头望着那个少年,忽然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不过,在下棋亭里输了,是不是说我要当皇帝啦,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踏出亭外,几步跃上鹞子翻身,当真像鹰鹞一般矫健。
江瑜望着他的背影,双眸幽暗,默然无语。
东方未明走下东峰山道,前面远远过来一个人影,身上披着赤黄相间的袈裟。他心思一动,几乎掩饰不住嘴边的坏笑。
小鬼,是时候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了。
他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招呼道:“虚真小师父,你怎的也在这里赏景?”
虚真行礼道:“曹掌门设宴招待参加大会的各派少侠。可惜贫僧戒酒茹素,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便先一步告退了。却不知东方施主又是为何?”
东方未明陈恳地道:“小师父,我方才见洛阳的江贤弟一个人在下棋亭中黯然出神,想是为了名次不佳而郁郁不乐,故而想要开解他一番。可惜在下笨口拙舌,说不出什么道理,未能令江贤弟展颜。”
虚真道:“阿弥陀佛,东方施主是有慧根的人。我听闻江施主年少有为,精研佛法,该当知道修行最戒生出得失心,好胜心。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是啊,所以还请小师父这样的高僧点化他一番。至少念上三十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令他心胸开阔,五蕴皆空。”
“贫僧定当尽力。”
目送虚真上了别院,东方未明连蹦带跳地窜回玉女峰,果然已经开宴多时了。华山派在主屋院内摆了酒,各门各派的掌门少侠都在此地推杯换盏,起坐喧哗,热闹非凡。虽是大会的庆功宴,但江湖儿女没那么多拘束,很快便各自笑闹折腾起来;酒品不好的,三杯两盏下肚便已红光满面,大着舌头划拳吆喝。
江瑜有些无奈地假咳两下。“东方兄眼下何不去为夺冠的同门庆功,而有兴致到这下棋亭中观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