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体会不到Eduardo的PTSD的痛苦,他只能从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中了解他的一切症状,用理性的知识去想象Eduardo频繁的闪回和持久的创伤性应激症状有多折磨。

他也曾从负责这件事的警官那里看到过车祸监控视频,猛烈的撞击和侧翻的车,锯开车门后被消防人员抱出来浑身是血的昏迷的Eduardo。这些画面像刀子一样血淋淋地刻印在Mark的脑海里。

Mark一直在避免自己过于频繁地回忆那一幕,并为此特意征求过母亲的建议,他用了很多方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并不断有意识地巩固Eduardo已经没事了的认知。

“可是我还梦到了你……”Eduardo看着他,棕色的眼睛里充满愧疚。

“我?”Mark有点惊讶,Eduardo出车祸时自己不在场,那只能说梦里自己的在场,出于Eduardo的某种联想。

“你梦到我也发生意外了吗?”这是Mark最直接能想到的,Eduardo爱他,而PTSD不安全的恐惧会延续到自己所爱的人身上。

“不,不是……”Eduardo摇头,他有点说不下去,“我……”

“到底怎么了?”Mark握住他的手,“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梦见我们在吵架,”Eduardo非常难过地说,“我梦见我们在电话里吵架,为了广告,为了我的实习,或者为了要不要留在帕罗奥图,甚至是为了帕罗奥图的那栋房子的租金,还有一次是为了前些时候我们失败的性爱。很多很多事,我们每次都在吵架,永远都在吵架。”

Mark有点说不出话了,心里有个堪称恐怖的念头若隐若现。而Eduardo接下来的话,证实了Mark所害怕的事情。

“然后你让我到你身边,”他艰难地说,“我开车奔赴你,但是在途中,我总会出车祸……一次又一次……”

Mark完全愣住了。

窒息的感觉像一块石头,结实的绳子另一端捆着的是Mark的心脏,他的心脏不断被那块巨石坠着往下落。下坠的速度如此快,让他难以呼吸。

车祸和往事在坠落中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

——我原谅你了,因为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Peter Thiel给了我五十万美元。

——我们做到了。

——所以我需要我的CFO。

——你最好给我来帕罗奥图,现在、立刻。

——I’m on my way.

——我以为我是团队里的一员。

——所以我没有看合同,我天真地以为那是我们的律师。

“一场伏击,”Mark脱口而出,随后又无意识又重复了一遍,“一场伏击……”

——我没意识到我被伏击了,直到百万会员夜。

——是的,那是一场伏击。

一场有心算无心的伏击,一场裹着糖衣的伏击。

当年他用一句“我需要我的CFO”把Eduardo从纽约叫到帕罗奥图,签下那份稀释股份的合同。

那才是Eduardo人生中遭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车祸”。

而他梦里的车祸闪回,不过是那场毫无准备,突然被算计的伏击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