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可能在你看来不算什么,可是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生一世了。”谢衣说着说着,嗓音一阵滞涩,忽然悲从中来,他停顿稍许,待翻涌上胸腔的灼热情绪淡褪一些,这才平稳下浮动的声线,继续道:“阿夜,我们是有可能平淡安乐的相伴一生的。”

谢衣伸出手去,执起沈夜的手,把两人掌心相抵,十指交缠。

吹了大半夜冷风,两人的手心都寒冷失温,但肌肤相贴的地方,却生出一丝暖意来。

谢衣声音既轻又软,在近在耳畔的地方响起,径直流进了心里去,扎根在最柔软的地方。

“阿夜,即便有无数个最坏的可能,我们也不该轻易抛舍最好的那个可能。”

沈夜定定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谢衣温柔而热切地注视着他。

月光在沈夜侧面镀上冰霜一样的颜色,挺值的鼻梁,抿直的薄唇,冰雕雪刻似的。但是要使之软化,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沈夜收紧手指,用力扣住谢衣手背,放弃似的叹了一声:“你说的对。”

就像是突然卸去无形的重负,疲惫固然疲惫,但沉重感已经不再,沈夜感到不曾有过的轻松。

千年的时光在他眼前旋成看不见的涡流,沈夜隐约想起,身为流月城大祭司的岁月里,直到最后孤身赴死之前,他仍然有一点期盼。

瞳说他所求太多,他自己也觉得,罪恶深重之人,或者是不配再有奢望。

没想到,早被他弃置脑后的这点念想,会在千载之后破开黑暗的土壤,发出一线细微而温暖的光。

茫茫浮世,或许这次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与他心意相通,生死与共。

第十九章

狷毒是位于西北沙海深处的一座小镇,早在千百年前,四周方圆千里已被风沙吞噬殆尽,唯有这一小片城池得乐无异偃甲护佑而存留至今,城中绿树荫荫,水源丰沛,被历史学家称为亡灵海中的生命之洲。

十二说千年前,乐无异去世以后,世上再无昭明下落。谢衣猜想,昭明神剑威力无匹,然而兵者,凶器也,任其流落时间,倘若不幸落入小人之手,则祸患无穷。乐无异或有此等顾虑,极有可能让昭明随葬了。

要找到神剑昭明,首先要打探到乐无异墓穴所在。

只是偃师乐无异,史书上并无记载,生平事迹无从考证,且故去千年之人,踪迹早已湮没同尘,怕是难以探听到消息。

然而,事情进展却顺利得让人不可置信。

谢衣原本打算,让沈夜与十二到当地图书馆查询地方志,或者可能找到乐无异生平记述,自己则谎称是一本知名历史学杂志的编辑,去街上和镇公所打听消息。

没想到刚到狷毒,谢衣偶然向一位过路的老人随口询问,就得到了他们原计划花大力气探查的几乎所有消息。

老人说,狷毒的人都记得乐大师,如果没有他,这里早就沦为沙漠了。到现在为止,狷毒的防风防沙设施、储水供水系统,都是在乐大师所造偃甲的基础上改良完善的,在狷毒上生活的人感念他所做的一切,把他的事迹铭刻于心,世世代代的流传了下去。

乐无异一直活到九十岁,一生绝大部分时间留在狷毒,建造了数以万计的偃甲,把狷毒从一片荒漠变成水草丰茂的生命之洲,彻底改变了当地民众的生活。他结过一次婚,妻子在他三十六岁时亡故,他把她的遗骨带回,葬在沙海极北处,据说是北极星朝耀、灵魂安眠之所,九十岁后他突然不告而别,孤身前往妻子墓穴,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大约是与妻子同穴而葬了。

老人还兴致勃勃地带他们参观了狷毒西侧一片幽静湖水,湖面占地数十余亩,沿岸滑润如油的泥地里生长着细枝窄叶的水生植物,湖面澄澈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上下一碧。沙漠之中竟能有如此湖光水色,令人为之惊叹。

白沙铺于湖底,藻荇交横,偶有偃甲管道裸露在外,那是遍布整个狷毒地下的供水系统仅能窥见的一角,老人指着靠近湖岸度测水位的标尺,说那是乐无异造就的庞大水下构建中唯一露出地面的部分,上面镌刻有乐无异的纹章。

标尺宽仅五厘米,厚约两厘米,顶部刻有一枚细小的纹章,形似团花,构图精美,但作为标记而言,似乎线条过于繁复了。

老人解释说,据说那是乐大师亡妻的发饰图案。

谢过老人之后,他们多方打听,为精确起见,查询了大量地方志,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说乐无异与其妻的墓葬在漠北沙海,但具体在何处,却不得而知。

虽然信息有限,但时间紧迫,他们只能向北部沙漠进发,别无他法。

“几十年,可能在你看来不算什么,可是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生一世了。”谢衣说着说着,嗓音一阵滞涩,忽然悲从中来,他停顿稍许,待翻涌上胸腔的灼热情绪淡褪一些,这才平稳下浮动的声线,继续道:“阿夜,我们是有可能平淡安乐的相伴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