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被他哭得头疼,紧蹙眉头又斥了一句,谢衣哭得更大声,眼泪鼻涕把一张白净乖巧的脸糊得看不出样子。

紫薇大祭司的尊贵与威严在小孩子面前一点也不顶用。

沈夜按了按抽痛不止的额角,只得将谢衣抱上膝头,放软声音哄道:“不要哭了,难不成还要让本座像哄小曦一样,讲故事给你听?”

谢衣渐渐收了泪,却仍是止不住抽噎,手指紧紧扯着他宽大袍袖的一角:“我要跟师尊在一起。”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来,沈夜怔忪片刻,回想起方才谈及之事,不由失笑:“本座不过随口一说,你就当了真。将来之事谁能预料,说不定为师穷尽一生,连烈山部安身之地也寻觅不到,只能寄望于你。”

“弟子是认真的!”

谢衣抬起袖子胡乱抹去眼泪,擦得太过用力,瞳孔与眼睛周围都红红的,他直直盯着沈夜,脸上是孩子气的坚定执着,一字一顿的道:“不管多好的地方,只要师尊不去,弟子也不去。师尊在哪里,弟子就在哪里。”

沈夜闻言微怔,却只轻轻一笑,抬起手摩挲谢衣的发顶。他的头发还那样柔软,一些新长出的短发茸茸地搔着手心,像是春天初生的浅草。

只是个孩子而已。

谢衣不满他沉默敷衍的态度,咬唇生了半天闷气,最后灵光一动,气鼓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凝音石:“师尊,我们都把愿望存进这石头里去,这样就留下凭证,以后谁也别想耍赖。”

不管沈夜赞同与否,谢衣两手抓着石头,一本正经地许下方才的誓愿。

师尊在哪里,弟子就在哪里。

明明是十足幼气的宣言,沈夜并未十分当真,却觉一阵热流过心,带来贴心贴肺的温暖宽慰。

这座城市孤冷高旷,死气沉沉,千万年都是如此,大祭司的位置更是高不胜寒,时间长了,连身心都冻结起来,沾染上城中弥漫不去的寒意与死气。尽管早已明白无人可堪指望,却仍是渴盼一点温暖的陪伴。

人总是向往光明美好的事物,那是刻在骨血灵魂中的本能,即使堕于漫长的黑暗,也无法抹杀这种与生俱来的渴望。

所以当谢衣满脸严肃,将存进他幼稚愿望的石头举到他面前时,他沉吟须臾,最终也忍不住以格外庄肃的心情,慢声道:本座希望有一处洞天福地,温暖湿润,草木繁盛,烈山部族能迁往那里,不再为恶疾与浊气所苦。

他自被送入矩木之日起,就不再寄望于任何虚无缥缈之物。

沈夜从不造梦,也不信梦,龙滨屿的未来是他牺牲所有一步一血搏杀而来,是职责所在,与梦想愿望皆无干系。

如今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愿意描画并相信一个美好的愿望。

当时,他怀抱谢衣温暖年幼的身体,认认真真的渴望过,若真有那个温暖美好的世界,他会把他、还有小曦、华月、瞳,把他所爱之人,全部安安稳稳的送到那个世界里去。

如今,他们都死了,有的为他而死,有的被他亲手所杀。

愿望……不过幻雾空花的奢求,从许下的那一刻起便是等待着落空的,这是他早已明了之事,但当时,他许下那个愿望,竟然相信它终有实现之日。

沈夜闭了闭眼睛,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他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也是空白,不思不想地走过甬道尽头最后一步,跨入沉默之间。

那段关于愿望的对白,真是很久远的往事,在最后的时间重新浮现眼前,他竟不觉难过,连当时的心情,也一并模糊起来。

而那块存放愿望的石头,是毁去还是遗落在何处,更是无从忆起了。

沈夜被他哭得头疼,紧蹙眉头又斥了一句,谢衣哭得更大声,眼泪鼻涕把一张白净乖巧的脸糊得看不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