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爬上树的时候他一定早就发现了,却装模作样地不睁眼;傅剑寒心里头这么想,面上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船家,傅某找得你好苦。”
那人总算抬起眼帘,明明一副惫懒样子,却因夕阳晚照,映得双颊红润,眸光潋滟,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意。“大侠是急着来还债?不是已经连船都送了你,还有何可惦记的?”
“傅某见船家这样阔绰,想再讨点彩头——不过得先问过兄台姓甚名谁?傅某总不好一直船家船家地唤你。”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叫一声爷爷就可以了。”
傅剑寒放声大笑。“小兄弟,你可真不害臊。就你这模样,做傅某的弟弟还嫌年轻——” 话未落音,那人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出手,几枚枯叶如飞刀一般破风而来,片片瞄着傅剑寒的要害。傅剑寒脚下一个趔趄,这便跌下了树顶;但他在下坠的同时拔剑飞快一削,竟将十尺之外蓝衣人所立的树干一举劈断。
蓝衣人也从树顶上落了下来,面上隐约含笑。傅剑寒心知中计,回剑挡在胸前;蓝衣人从指尖弹出的真气如有实质,击在剑身上竟发出敲钟击磬般的铮铮脆响。傅剑寒被逼得急了,在落地之前对准那人连出七八剑,每一剑都是无迹可寻的快招,认穴也奇准,招招点向膻中、鸢尾等死穴。那人将十指收回,在身前轻拢快捻,单凭掌上的气劲便将傅剑寒的剑气化解。这二人在落地之前便交手了好些回合,若是旁人见了如此凶险的过招,定会为这是一对生死仇人在以命搏命。
但这两人察觉棋逢对手,渐渐却有了些乐在其中的意思,出手也愈发不藏招。傅剑寒见那蓝衣人始终赤手对敌,手上却是拳、掌、指、爪换了又换,不知生出多少变化,其中随行恣意的姿态,又与自创的“东鳞西爪剑”暗合。他越战越喜,不顾天色渐暗,忽然大喝一声:“且住!”
蓝衣人没料到他说战就战,说停就停,一时间右手已经扣到了他的喉管上。他见傅剑寒双手下垂,剑尖垂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不禁大奇:“怎么?”
傅剑寒满心满眼都是不加矫饰的兴奋:“这位兄弟必定是剑术的高手。没瞧过阁下用剑,傅某死也不甘。”
“……”蓝衣人心中转过万千念头,都是在猜测这人要如何使诈,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招数能用脖子给人下套。他几次打算收拢手指,最终仍是抗不过一念好胜好奇之心,于是放手倒退几步,冷笑道:“好,就让你瞧瞧本座的剑。”
傅剑寒见他伸手去解腰带,大惊失色,忍不住低头假咳两声——却见那人不过是将一柄软剑缠在腰间,此时剑身弹直了,在初升的月色下,白得有如一道雪光。他还来不及赞一句好剑,丝丝冷意转瞬便逼到了鼻尖上。
说时迟,那是快,傅剑寒猛地倒腰后仰,躲过刺向面门的一剑,随即反手还击,一招“风云际会”荡向对手的下盘。这一剑却落了空,待傅剑寒变招时,下一道凉风已然削到他的耳后。间不容发之际,傅剑寒却罔顾自身,弃了所有自保的招式,剑刃不管不顾地向对手强攻——他的剑术不但取各家所长,且最擅利用对手的破绽;一旦被他抓住一个空隙,往往牵一发而制全身,即便只攻不守,也能令人处处束手束脚、不知不觉便落了下乘。然而眼前的蓝衣人不仅招式千奇百幻,身法又快如鬼魅,即便隐约瞧出了点滴薄弱处,也根本抓不住机会。傅剑寒此次出关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可怕的劲敌,却也从未战得如此尽兴。
蓝衣人业已暗暗心惊。“这姓傅的是什么来头?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个高手,我竟无知无觉?莫非他便是前些日子杀了左长老的——” 他越想越觉得云遮雾掩,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但他料定这人是装疯卖傻,下手也愈发狠厉。即便如此,过了近百招,仍是不能取对手性命。
又是几轮险招快打,忽听“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如心有所感似的同时收了招——傅剑寒的脸颊、手臂上都划出了细细的血痕,而蓝衣人眯眼瞧了一会儿剑刃上被嗑出的缺口,突然甩手便将那价值不菲的软剑扔进湖里。
“……不打了吗?”傅剑寒舔了一口沿着腮边落下来的血,伤口一刺一刺地痛,却感觉心里跃跃欲试,欢喜得想杀人。
蓝衣人轻声嗤笑。“剑倒是不错。是铸剑山庄的幽冥?原来你是任庄主的朋友?”
“欸?你也认得小任?竟没听他提过——他可真不够朋友。”
“呵呵呵呵……”蓝衣人眉梢一挑,“任庄主是最讲义气的。他那是护着你。”
自己爬上树的时候他一定早就发现了,却装模作样地不睁眼;傅剑寒心里头这么想,面上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