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徐姨,并肩前行的两人之间骤然多了几分尴尬。男生数次欲言又止,仿佛失却了方才口若悬河的能力,似是在绞尽脑汁搜寻合适的话题,又似是在等待一个勇气积蓄完毕的契机。女生在心中暗自腹诽,或许,理工科男生真的都自带木讷属性。又默默加上一句,除了某人。
“所以,你很喜欢艺术吗?”清越的嗓音打破寂静,女孩淡淡开口,清澄的双眸中是恰到好处的鼓励。
“没有没有。我是那种艺术细胞为零美术课基本及不了格的人。”男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带着对女孩打破尴尬的感激,“听徐阿姨说你是个特别有才气的女孩子,觉得你应该喜欢,就拜托艺术系的同学搞到了票。”说罢憨厚地挠挠头,又赶忙加上一句,“当然,我也不排斥欣赏画展什么的。”
人言,万事开头难。一旦打开了话匣,接下来的谈话便显得顺理成章,两人颇有默契地从艺术谈到电影,从做科研的辛苦再谈到女孩的《发现奇迹》。女孩有些意外,没想到除了某人,竟然还有其他日理万机的学者会关注这样的综艺节目。又有些庆幸,不管怎样,出来散散心总归要比闷在办公室加班愉快得多。
然而,在踏进展厅的那一瞬间,女孩心中升腾起了格外复杂的情绪,在缓冲了三秒之后,它们融汇凝结成一个简单的形容:后悔。
首先,巴洛克时期的布景和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洛可可名家华托的《画店》让女孩确认,这个画展对她只涉及当代时期艺术鉴赏的企划案将毫无助益。其次,虽然已接近闭馆,但偌大的展厅里依旧人满为患。不要说每一幅名画都得以仔细观赏,就连挤近任意一幅画作的面前都困难重重。
最后,女孩在熙攘的人群中,仅一眼,便毫不费力地定位到一个颀长挺拔,身着黑色风衣的背影。让人过目难忘的气质,带着微妙的突兀。女孩绝不会错认的。
许墨。
女孩有一瞬间的踌躇与退缩。她的目光在许墨身旁一身浅灰色正装,身材高挑的女性上停驻片刻,心中忽然一阵绞痛。她看到那女子半侧着脸扬头向许墨低语些什么,姣好的侧面与瀑布般的秀发在人群中隐隐发光。两个追逐嬉笑的小朋友从这对璧人身边跑过,在即将与举着酒杯托盘的服务生相撞前一刻,男子伸手搭住女子的肩膀往反方向轻轻一带,优雅而迅捷地避开了这场灾难。
似是察觉到悠然的踟蹰,徐谦带着疑惑地看向相同的方向:“看到认识的人了吗?”
“啊,没有。”女孩敛起倏然黯淡的目光,慌忙摇头,“刚刚是看错了。”迅速整理好自己五味陈杂的心情,再抬头时已经是近乎滴水不漏的微笑,“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人好多呀。”
“是没想到会这么火爆。”徐谦默默向女生身旁靠了靠,试图将女生与人潮隔绝开来,“抱歉,借过。”
悠然只觉心情一落千丈。她也不理解奇怪的自己,明明是光明正大地来看画展,却生出了做贼心虚的怯懦,只想快快离开,躲许墨躲得远远的。悠然一直都心知肚明,许墨的生活中或许还有另一个他不愿暴露的,她无法触及的世界。他那似乎与生俱来的优雅温柔背后,是恍若烟尘的凛然与危险。此刻,悠然隐隐觉得,她窥视了许墨不希望她涉足的,属于他隐私的生活。
目光不受控制地幽幽飘向那对看起来格外般配的璧人,现在,悠然心中有数了。
所以,许墨才会忽冷忽热,才会动辄失联数日,才会,完全忽略自己的短信。那么,扮作他女朋友时那些如沐春风的爱怜,郊游时无微不至的关切,电话中温情脉脉的关切,都是假的。女孩这样想着,鼻子一酸。许墨在约这个女生看画展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带着无限温柔地寻问“可以把你的周末借给我吗”然后带些笑意地补充“通俗意义上来讲,这好像被叫做约会”吗?
“悠然!这幅画你认识吗?”徐谦的声音适时打断了女生的沉思。女孩抬头。
“嗯,这是华托的。。。'voyage to cythera。。。',以前本科上艺术史的时候有讲到。”女孩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这也算是他开创。。。'fête gante。。。'这个类型的开山之作。我很喜欢他的作品呢。”
“好厉害。”身边的男生由衷地赞叹,向女孩眨眨眼,“感觉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博士呀。”
女孩心中的阴霾似乎散去了几分:“没有啦,这也算是我专业领域的知识。不知道就有大问题了。”
两人顺着人流走走停停,男生的注意力在各式各样他觉得新奇的画作上,不时发表一番见解或提出问题向悠然求助。女生的注意力却分散得多,她明知不可为,双眸却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件熟悉的黑色风衣。不希望他看到自己,却克制不住想知道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