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想办法,他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蔡居诚醒着的时候看起来好了许多,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脾气上来了还会对他指手画脚骂他两句,半诚心实意半假情假意地叫他滚,自己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睡着了却还是要往他身上贴,恨不得手脚都缠住他才好。
可他睡着的时候却频频发梦魇,他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捆住一般,时而尖叫,时而恸哭,还挥舞手足想要赶什么走。
邱居新一次两次可以叫醒他,可终究不能一整日都不露面。他走了蔡居诚便要做噩梦到惊醒为止,那声音虽在地下也如杜鹃泣血字字珠泪,回荡撞击在整个后山中,听得叫人心惊。
邱居新端着半碗清粥,皱着眉头走进小室。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蔡居诚搬去后山,现如今只能想些办法,必定要解决了才好。
他拨开机关静待门开。小室并非极小,原本是武当不知哪位先辈悟到之所,现在倒是物尽其用,说话间便藏了个最能给武当惹来祸患的人。
邱居新迈步入门,蔡居诚不让多点蜡烛,也不让点在离他近的地方,房间内稍微有些昏暗。以至于他现在才能看见坐在桌旁的蔡居诚转过来的一个下巴。
那日蔡居诚与他说起林鸣之死,说起另几个他叫不出名字来的武当弟子之死。他以为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便攥着邱居新的衣服一点一点描述他们的相貌,期待武当山能找回他们飘零在外的一捧白骨。
有些人脸上有痣,有些人眼旁有伤,还有些人剑匣上有个“郑”字,不知是他自己的名姓,还是用的郑居和用过的武具。
邱居新从不知道他一日日眼高于顶的模样,竟然还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形貌。
他说时语调冷静却微微颤抖,眼中更是无时不刻不渗出醴红血泪来。邱居新怀抱着他等他说完,帮他擦净那些鲜血,然后在他脱力昏睡时把他塞回床里。
自那之后蔡居诚有几日没有与他说话,后来不知为何又转过了这个弯来,却比以往还要亲近了些。
大约是最难看的模样都被看去了,邱居新默默想,也不把他当作外人看了。
蔡居诚还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若是见过他落魄的人都要一个一个杀了,那眼前的这个小哑巴是绝对逃脱不了。他本身不想再和别人这么亲近,他一辈子也没和几个人那么亲近过,何况是同吃同睡,生活起居都要另一个人照料,约摸在他能说话的时候就再没这种待遇了。
他是想保持些距离的,他凭什么就和一个武当派来照顾他的小东西这么熟,这小东西又凭什么这么尽心尽力地看护他?人心自然是险恶肮脏的,蔡居诚也不免得要往最坏的地方想。
不知道是不是师门许了他什么珍奇秘宝,让他能自觉自愿做这个不讨好的活计,或者是他本身便是个难得的大好人,特地来给他这个坏了一半的人些许温情?蔡居诚想来想去,倒是觉得两个都不大像。这人虽说是奉命照看他,可是却丝毫不烦恼懈怠。蔡居诚都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惹人烦得很,一两句不如意便要和这个哑巴发脾气,等到他真不高兴的时候,骂人扔东西更是常常都有。
他现在心绪不定,夜夜面对着那些梦魇,任凭谁都温和不了。蔡居诚本就不是一个温和的人,现如今被它们一搅和更是十二分易怒阴沉。他很多时候都睡不着觉,有时候睡着了也很快惊醒,血泪把被子都要濡湿,整个人疯了一般又踢又打,任凭哪个都要被他吓坏。
他不想和小哑巴亲近的,可是若是他身边连个活人都没有,他在睡着时便无人能唤醒他,若是连些热源都没有,他就要一直冷冰冰死寂得像块石头。而小哑巴却是真的好,任打任骂,有时候蔡居诚都替他觉得委屈,伺候这么个东西还没得回报,连一句好都得不了。但他不过是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轻轻用指头去挠挠他的手心罢了。
那日他噩梦做得厉害,醒来时那些内疚和苦痛仍紧紧地摄住了他的心魂。他喘不过气来,他急需要一个人听他念叨些话,否则这些情感便要一下子暴涨开来,直接把他撑得死在当场。
他没有想太多,小哑巴很暖,小哑巴把他纳进怀里抱着,他断断续续说了好些有的没的,小哑巴没有烦他,也没有怨他,他以为无论哪个弟子听了他们这么说都要取他性命的,但小哑巴没有这个意思。
他的手拿着的布巾像母猫安慰猫崽子时糙糙的舌头,一点一点舔掉他眼下的泪去。他或许是在恸哭了,但小哑巴也不觉得一个男人,一个曾经的武当二师兄不应该流泪,或许是他犯过这么多错还有什么脸面流泪。他只是把自己揽着,拍拍自己的后背,然后在他睡了之后给他盖上被子。
虽说想办法,他也没什么办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