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风无涯睡在靠墙那侧,齐无悔自然而然地睡外侧,风无涯一时睡不着,便找话聊起来:“师兄,还记得以前咱们去龙渊浣衣吗?真的好冷啊,洗的手都快僵了。”

“记得啊,某个小笨蛋还不会调用内力护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接着怎么着了呢,偷偷溜到老子身后,想用冻得通红的一双手恶作剧,结果自己脚下打滑摔进池子里,被救上来后还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啧,记得可清楚了。”

齐无悔的手微动,便碰到了风无涯的手,在黑暗中,他们指尖相触,齐无悔轻轻摩挲风无涯冰凉的指腹,那儿布满茧与冶炼铸造时留下的细碎伤痕。

“我也记得某位师兄救人上来后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要我来安慰呢。”

风无涯手腕一翻,在齐无悔掌心里轻轻挠了两下,顿住片刻,以指尖一点点抚过齐无悔的掌纹。长风驿有个算命的,曾替齐无悔看过掌,断言他此生必酿大错,遭逢坎坷,不仅亲友有难,他自己也性命堪忧,可不可熬过,还得另说。那时正年少成名顺风顺水,师长同门健康和睦,门派蒸蒸日上的华山大弟子嗤笑一声,不以为意,扬言道:“老子就不信了,老子的命难道一开始就被写在手掌上了?再说咱们江湖中人有几个敢想着安安稳稳老死,你这种唬人的话骗骗那边几个蠢货就得了。喂,神棍,要是你说的话没应验,请我三年酒?”算命老者捋胡子,摇头,驼背一步步离去。那时风无涯自也是不信的。后来细想,大约不是什么老天注定的命,只是盈满则亏,骄极必颓,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世间哪有能一路好过去的美事,华山的陈年旧事和他们的性子就是最大的隐患,不是那一次爆发,也总会有个由头,无非时间早晚。

齐无悔实在很好懂的人。那一次,跌进沁骨寒潭中,窒息挣扎间被救出,在岸边,被同样冰凉的身子紧紧抱着,冷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架的时候,湿漉漉的衣服被蹭上满领子的鼻涕眼泪。风无涯又惊又怕,可是师兄好像惊魂未定,比他还可怜,风无涯伸出手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了,师兄,我在,我没事。”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只是孩子时候尚未懂生之可贵,更不明白性命的脆弱,以及死亡那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力量,所以才能轻易地恢复过来,不把濒死的经历当回事儿。可齐无悔已经见过活生生的人是如何一点点咽气见阎王,更亲手割断过敌人的喉,剑锋染血,江湖人命当真如草芥,说没就没了。

齐无悔不怕水,只是水性算不上很好,可是这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风无涯掉进去的那一刹那,他明明可以立即救起对方,也许风无涯只用湿点鞋,然而修习时动作灵活的身子关键时却不听话,僵硬得无法动弹,脑海中空白,在他救上人来后他忍不住后怕,差一点儿,再差一点儿就要救不回他的师弟。

齐无悔回握住风无涯的手,睁眼说瞎话:“胡说,分明是你自己哭得嗓子都要哑了,还来污蔑你师兄也和你一般吗。”

风无涯乖乖任他握着,没有挣脱的意思,但明面上只也作不知,笑道:“急着否认做甚么,我又不会嫌弃你。”

“你敢?!”齐无悔佯怒道,眉毛一竖,还真有点生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