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投足斟酌妥帖,每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言语都饱含深意,算透太微的每个心思,连细微神态都演到十分。以最不着痕迹却最有效的因势利导,将这场对话推向那个唯一的结论。
然而这段不算漫长的对话亦耗了他不少心力,稍有不慎便是满盘布子皆废,毕竟他对面是那个登位上万年,可杀兄长,弃挚爱的天帝。而直到现下踏出宫门这一刻他方才发现,自己背上早已布上了细密的冷汗。
所幸他做到了。
缓了片刻,润玉终于慢慢站直了因极度的紧张而发僵的身体,一步步地向着远离玉清宫的方向走去。
下一个……是荼姚。
润玉持有太微的手谕,进入毗娑牢狱之时便十分顺利。
行至最深处,狱卒为他推开雕着蟠龙纹的玄铁重门,却见门内是一片空旷圆台,四周擎起紫白电光,密密麻麻地笼住了圆台与那台上之人。
润玉屏退了狱卒,对着那背对着牢门,披头散发的白衣人影朗声开口:“润玉拜见母神。母神近来可还安好?”
“安好……?呵!”狱中人影正是荼姚,听了他声音便转过身来,冷声讽笑,“你这孽子,见本座落难至此,便来落井下石,就不怕被旁人看去了笑话!”
“母神这是说的什么话?”润玉听了这话也笑了,笑得清浅温顺,只是这笑意丝毫未达眼底,“润玉前来观你可有悔罪之心,是奉了父帝的旨意,怎么就成了落井下石?”
提及太微,荼姚表情明显一僵,润玉则顺势继续道:“不过看母神的样子……我今天是白跑这趟了。”
“悔罪之心?本座何罪之有!”荼姚自那一瞬的恍惚中回了神,拔高了声音,“锦觅那小贱种本就该死!若说有错,便是本座不该在将她叫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毙于掌下!”
荼姚说得激动,又伸手向润玉一指:“还有你!你这孽子命格下贱,却比你那蠢货母亲还要难缠,那日你保护那小贱人时,竟也没有将你打死!早知道当初就该用那天雷将你劈死了,免得让你坏了本座的好事,这才是本座最后悔之事!”
润玉拢着袖子,平平淡淡听着她对自己破口大骂,却不急不躁,一派淡然,眼神轻蔑怜悯,似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荼姚却没看到他的眼神。她骂得兴起,又将矛头转回了锦觅身上:“那小贱人和她母亲长了同一张脸,连水性杨花的本事也学了个十足十,与你勾三搭四牵扯不清也就算了,竟连我儿旭凤也敢勾引!本座为免我儿误入歧途,欲除之以免后患,何罪之有?!”
这次倒是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了。润玉听了她这一段,忙摆出了一副不耻下问洗耳恭听的神色,问道:“母神且慢,你说锦觅她……勾引旭凤?可有证据?”
荼姚用眼角瞥他一眼,嘲讽地笑了一声,须臾脸上又浮出了咬牙切齿的神色:“证据?旭凤那日去跪求陛下解除你与那妖女的婚约,还不就是被那妖女美色所惑!若非如此,怎会累得他被禁足,连让我见上一面都不能……”
说到旭凤,荼姚到底心软,语气也低落了下去,大概是想起了入狱那日,旭凤替她挡下水神攻击的那一幕,眉目间的凌人神色也渐渐沉作了酸楚。她大概也是没有想到,多日未见的孩儿,难得再见一面之时便是为自己身负重伤,再一转眼,又是囹圄之隔了。
她正自黯然神伤,挂念孩儿不知是否已经痊愈的重伤,却听雷光相隔之外,润玉轻笑了一声。
——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