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当年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师父月下独酌的一片孤影,那身素白裙子割开他连绵思绪,久久不散。

王陆二十三岁这年,除夕之夜,王母看他推杯换盏,喝的眼角泛红。王夫人不知,他口中一片苦味,就像吃了黄连,怎么也散不开。

王母还是问他,你这年龄不小了,有没有心上人啊陆儿。

合上眼,那日雷劫入他心中幻境的白衣人还是立在那,狂风穿衣而过,雷做牢,电做笼,他看到自己和那白衣身影被困在这一隅天地,出不去,撞不开,逃不过。

“我……”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身素衣的海云帆,那小皇子神情不悲不喜,只是淡漠,眼前的碟碗也没怎么用过,一席宴用到现在连上了七道菜,他只用了些汤汤水水,当真辟谷断欲一位仙师。

“我……我想找个我心里有他的人。”

最好一辈子不要离开。

“你,要去哪啊?”

海云帆像是没想到王陆散了酒意,听了他和琉璃仙几句闲聊。只不过海云帆不知道,这看似平常几句闲聊,听得他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没要去哪,我现在哪也去不了了。”

“别那么悲观嘛,你养好了身体,不就哪儿都能去了。”他们俩站在二楼小台上,楼下那道八宝饭已经撤了,除夕宴吃到第十道,圆圆满满,就此宴席散。老人们摆了茶水点心,长街上搭了戏台,小兰换了身裙子,裙边镶了连绵红色花样,远远一看和王陆这身弟子服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戏台上坐着一个琴师,名扬天下的九州第一歌伶长袖善舞,腰若杨柳,肤如凝脂,朱唇微启,唱的是秦风里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王陆很想问海云帆,你到底要去哪?若是真的有那么个很远很远的极寒之地,为什么一定要去?就算真的要去,能不能带上王陆一起?六月已过,王陆觉得自己就像那劈开天地的盘古,也像那追逐太阳的夸父,为了个虚无缥缈的梦,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还是不能留下点什么,哪怕不是个叶落花开的结果,给他一点思念回忆的念想也好。

第一次,海云帆说他要离开,王陆没有阻拦,他花了一年时间,用尽了能卖的人情,探寻他知道的每一个九州角落,最后五绝大会前的那个夜晚,有人在屏风后缓缓念出他所生之地。

第二次,海云帆说他要离开,王陆没有阻拦,他花了六个月时间,历了六十三道天雷,只看见一个素色的背影,乌发摇曳,他想抓住,可除了自己咳出的一朵血花,什么也没抓到手里。

今日,海云帆说他还要走。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冷很黑,他自己一个人。

王陆望着他侧影,感觉有句话压在他心头,比金丹劫还要难熬,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煮沸,疼的他如同剜心取胆,但是他真的开了口,又不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身边人似乎感觉到他视线灼热,回头来望他。

王陆抬手,海云帆眼下有一道深深泪痕,他碰了碰,见对方有瑟缩之意,终究没有把那滴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落下的泪抹去,只是抬手帮他把散发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