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悠悠,不紧不慢,像是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王掌柜越听越心惊,正要挤出个笑容奉承几句,说些否极泰来的话,润玉却话头一转,露出个轻淡的笑容来:“王掌柜,你说这一楼的散客里,有多少是如我父母年少时那般,离乡背井、为生计奔波之人?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离‘活不下去’就只有一壶茶的距离?”

王掌柜还要再开口,只听“啪!”地一声,青花瓷的茶盏在王掌柜脚边猛地摔碎,炸成了无数片。王掌柜一愣,润玉已经拍案而起,怒道:“掌柜眼中只有这二层三层的贵客和他们的银钱,这一层的寻常老百姓到底是入不了眼,可我齐家便是这一层的寻常老百姓中的一个!我这听风阁容不下你,你今日便去了吧!”

王掌柜这才慌了,慌不择路之间,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膝行过去要抱住润玉的双腿,却连手都还未摸到润玉的衣角,就被早守在两旁的仆役拦住,他被抓住胳膊朝外拖去,大喊大叫,涕泪连连:“东家,东家!饶我一次,饶我一次!”

润玉仍是那副眉毛都不抬的样子,一声不响地望着掌柜的被拖出去,神色淡淡的,和王掌柜的样子两相对比差别极大,不多时,仆役将掌柜拖了出去,润玉望了一会儿空白的账簿,忽然开口道:“进来吧,躲在外面做什么?”

他话音落下片刻之后,有人推开了门——旭凤推门而入,望着他的神色有些不安。润玉隔着桌子与他相望,忽然觉得有些心累疲惫: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旭凤动辄和他拉手搂抱,此刻却只是站在门旁,一双眼睛里带了些好奇,更多的却是惊讶和慌张。这世上的人都当他是温柔娴静的家中幺子,每当他做出不符合他们想象的事情时,他们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其实他生来就是这个样子,自幼就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脾气,只是别人都未曾真正来了解他罢了,而那些了解了他本性的人,大多便会和此刻的旭凤一样,又惊讶,又畏惧,还有些隐隐的失望。

你失望什么?润玉真想问问他们,我从来就不是你们设想中的样子。

但他也不是不难过的,凤凰之前和他那么亲热,一口一个玉儿哥哥,此刻竟也这样看着他。他以为——他以为他是有点不同的。

润玉闭了闭眼睛,道:“你怎么上来了,竹影呢?”

旭凤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听竹影说了那些话,坐立难安,便跑上来找润玉,不曾想却听见了这么一幕——从隐而不发、到轻声慢诉,再到雷霆震怒,这一步一步,都是他未曾在自己哥哥身上见过的。

——这不是我哥哥。

他一面这样想着,可一面又忍不住盯着润玉看,看他乌油油地黑发,他冷淡的唇角和眉尾,他修长的脖颈……便是发怒的润玉,仍然别有一番好看动人,和天界时不一样,可也还是好看的。

他只是有些不安,这怒火不是冲着他去的,却难免叫他想到,若是这怒火冲着他来,他会怎么样?

那我可要难过死了。润玉要是这样凶我,我就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