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儿年纪幼小,见他情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润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想叫宸儿快跑,又想多叮嘱他几句,以后要听旭凤的话,也要照顾旭凤和辉儿……可他竟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他以手撑地片刻,终是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荼姚在身后已是又运起法术,转眼之间,眼中钉就去了一个,她笑容渐深,准备将这勾引自己儿子私奔的贱人连同孽种一并杀了,却不知此刻旭凤已是赶到了身后,眼见此生挚爱倒在血泊里,儿子站在结界里哭个不停,他又恨又痛,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他怒喝道:“母神!”

荼姚一愣,显是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她本以为还有时间料理了润玉的,更没想到旭凤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还未开口,却见眼前一条黑影略过,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旭凤背着的背篓里窜出来,一口叼住了她的手臂,她手上一疼,血流如注,下意识地一甩,可那东西咬死了不撒口,荼姚用力一甩,将它甩得老远,这才看清竟是一条乌黑皮毛的小狗。那小狗身子只有成年人手臂长,被她甩出老远,却又马上爬起来,呲着牙,露出十分凶狠的进攻的姿态。宸儿见了它,仿佛见了一丝希望,喊道:“辉儿哥哥,咬她,咬她!”他年纪还小,仿佛觉得把坏人撵走了润玉就有救了。

荼姚被旭凤一喝已是心慌意乱,又被条小狗近身咬了,正慌乱着,旭凤大鹏展翅般略过他身旁,扑到了自己爱若珍宝的妻子跟前。

润玉浑身是血,发丝也乱了,已是到了弥留之际,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却还犹不肯闭上眼睛,一双充血的眼死死盯着旭凤,旭凤将他抱起,又痛又悲地喊道:“玉儿!”他徒劳无功地运起灵力输送给润玉,却都是石沉大海,润玉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又去看仍被困在禁制里得的宸儿——那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眼巴巴地看着这边,看向旭凤的眼里却充满希望:在他眼里,父亲是大英雄、顶梁柱,他来了,这世间就安全了,就没有能伤害他们的人了。润玉望着他,血水不停地从他口中溢出,旭凤努力了许久,终是毫无效用,他心知润玉是活不成了,痛极攻心,眼前发黑,大颗大颗的泪珠登时涌了出来,他抱着润玉,轻轻地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柔声道:“你看看我,别看他了。”

润玉说不出话来,身子不停地痉挛,每颤抖一下,就仿佛有把刀在旭凤的心头剐去一片,他抚开润玉额上的乱法,将脸贴在他额头上,泪水滚下来,落在润玉脸上,眨眼间就融进了血里。旭凤带着哭腔哀求道:“看看我,看看我……哥,你看看我……”润玉拽了拽他的袖子,被他反手抓住,将手心贴在脸上。

“凤……旭凤……”润玉轻声道,旭凤已是痛得糊涂了,明知他是回光返照,还是自欺欺人地道:“嗯,嗯,是我——”他柔声道,“玉儿,我回来了,你痛不痛?我抱你进屋里歇一歇,好不好?”不等润玉开口,他又慌忙开口道:“我和辉儿又找到一株没见过的花,回头我把它种在院子里,好不好?”

润玉注视着他,神情渐渐和缓温柔下来,他到了弥留之际,身上的痛楚也慢慢消了,他轻声道:“不痛。凤儿,哥哥不痛。”

“嗯,不痛。”旭凤说,“不痛了,不怕了,我在这里了。”他到底是当爹的人了,忍着痛看了一眼被困在阵法里的宸儿和站在自己和润玉身前呲着牙的辉儿,忍着痛和泪道:“你把宸儿身上的阵法撤了吧,省点力气,好不好?”

润玉便又去看了一眼,他不像旭凤那么会哄孩子,宸儿早慧,对他欲要抛下自己离开天界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父子两个一个关心则乱、在挚爱面前什么都解释不了,一个又年幼懵懂,彼时总想着时日还多,没想到这竟就是最后了。他笑了笑,说道:“……算了,血糊糊的,又吓人,别叫他看了。”

旭凤便说道:“好,不看了,只看我。”他说着,眼泪便又涌下来,润玉柔声道:“你别再喊辉儿汪汪汪了——他大了,什么都懂,没准哪天……就学会化形了……”

旭凤带着泪笑着道:“已经会了——这些天我每天带着他上山去,就是偷偷教他化形之法,想在你生辰时给你个惊喜……”

他预想中的妻子生辰,两个孩子嬉笑玩耍,一家四口和和美美,还有马上到来的小宝宝……都不会再有了。旭凤想到此处,更是泪如雨下,润玉靠在他怀中,气息渐渐微弱,旭凤闭上眼,泪水滚落,润玉突然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他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用一双眼睛恳求般的望着旭凤,旭凤愣了一愣,忍着痛道:“我知道,我救她,我会救她……”

润玉听了,手上的力渐渐松了,眼睛却闭不上,始终痴痴地望着旭凤,直到吐出最后一口气。旭凤泣不成声,抱着他发出一声哀恸的嘶吼,润玉已死,宸儿的禁制也解了,可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不敢上前去看到生父的尸身,辉儿似是有所感应,慢慢跑到旭凤面前,用鼻子拱了拱润玉垂下去的手。润玉不动,它就又执拗地去拱,抬起前爪去拍润玉,可却始终得不到一点反应。旭凤将润玉抱在怀中,感觉到怀中的人越发的冷,他忍着痛将手穿过润玉小腹,依他所托,从中取出一颗还未长成的应龙内丹来。

——那内丹本应随着母体死亡一同碎裂了,可却被一物护着,不是别的,正是旭凤的寰谛凤翎。润玉用它护了小龙的内丹,便再无以自保,这才被荼姚击中。

旭凤将手紧紧攥成拳,握着那颗似还带有一丝爱人体温的内丹,一动不动。半晌,他将润玉抱起,朝着竹屋走去。

荼姚一直站在一旁,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不由气道:“旭凤!如今贱人已死,你还不快速速和我回天界?你可知你与贱人私奔,你父帝触怒之下,险些将我打入冷宫……”

旭凤置若罔闻,缓缓走向竹屋,荼姚怒道:“旭凤!”

“你与父帝虚与委蛇,表面夫妻,与我何干。”旭凤说道,他明明是青春正盛的年纪,声音却一下子苍老了几万岁,听上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你口中的‘贱人’,是我爱逾性命、要长相厮守的爱人,你威胁了的,是我和他的骨肉……”他走到门口,顿了一顿,却到底没有回头,“母神,我最后叫你一次母神,这几千年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心狠手辣,我都始终相信,你其实是个好人——原来是我错了。”他心灰意冷,说这些恩断义绝的话时连泪也流不出来,好似喃喃自语,“若我知道一封信便会引来这样的祸事,那我宁愿割肉剔骨还你,也绝不会和你再有半点瓜葛。天后,你走吧,今日是你生辰,可也是我妻子的忌日,你走吧,我今日不杀你,但从此你我恩断义绝,来日再见,要么是你杀了我,要么,就是我杀了你。”

荼姚此生的希望都维系在这个儿子身上,她勃然大怒,还要再言,辉儿却已经转身冲她咆哮起来,说来也怪,这小小一只黑狗,咆哮起来却有号令百兽之能,远远地传来各种山中野兽此起彼伏的呼和,仿佛在互相应和,又像是在传递消息,一波接着一波,渐渐地就连极远处都响起了野兽的嚎叫。

润玉和旭凤隐居在此,林中野兽受他们二人仙气庇护,将他们认作了主人,如今润玉故去,它们亦有所感应,以此来送他最后一程。

缘机忍住眼泪,闭上眼睛,等待大雾将自己卷入。

与此同时,在人界,旭凤从润玉怀里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灰,抓着润玉道:“摔到哪了,痛不痛?”

两人相约去山中骑马,谁知旭凤的马被太阳晃了眼,受了惊,突然狂奔起来,润玉为了救他,抱住他两人一起摔下马来,若非如此,马儿带着旭凤摔下悬崖,定是粉身碎骨。饶是如此,旭凤双手还是擦破了皮,润玉握着他的双手,神情很是自责。

“没事儿,小伤。”旭凤说,他央求土地使法术将他变高了些,此时以他的角度,润玉垂下眼睛的样子乖巧又温柔,有种说不出的甜美。他想亲一亲润玉白净的脸,却又碍着“三年之约”,生生忍住。润玉抬起眼睛看他,他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道:“哥哥,你摔伤了吗?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