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见他那副样子,心里便有了分辨,知道定是与那“小妖怪”有关,他将润玉拉到自己在盐山附近的小屋里安顿润玉坐下,又去取了些河水——这永留镇的河水咸得齁人,他拿了两个碗将水倒来倒去,想折出少许不那么咸的,可折腾了半天河水也不见清澈,他又不愿意让这个皎洁如月的弟弟喝咸水,急得直冒汗。

如果他还能冒汗的话。

正忙活着,润玉坐在一旁终于捡回了些许神志,将他手中的碗接过,化出清泉倒在两个碗里。

见他使用神通,老大有些赧颜,润玉却咬了咬嘴唇,红了眼眶,轻声道:“大哥,委屈你了——是我思虑不周,不如你还是去投胎吧,我来照料茵儿与文娘就是。”

老大摆摆手,道:“玉儿,你不懂,做了鬼五感尽失,口里是没味儿的,若不是这水还有几分咸,当真跟喝空气一样了。”

润玉垂下眼睛去看桌上的两个碗,那两个碗好生奇怪:竟是描金的,碗上的彩蝶成比翼双飞状,透着一股富丽堂皇;他又去看屋里其余摆设,又觉出几分诡异来:小屋不大,屋内桌椅板凳床铺家居都是润玉置办的,虽不昂贵,但却十分舒适,可此刻却比他上次来探望大哥时多了些东西,譬如一口金红相间的箱子,一面金镜,就连那脸盆夜壶,都是金子的。

润玉:“……”

整个天界是谁这么喜欢用金色或红色的东西,他只能想到两位,而与这里有关的,他就只能想象到一人。再抬头时老大也添了几分苦笑,说道:“你看出来了——我和他说了不要来,可那小东西隔三差五就过来,送来这些东西……”他看得出那小妖怪是为了润玉才来的,每次来了也不说话,自己撵他他也不理,叮叮咣咣扔下这堆金碧辉煌的东西就走。

“讨好娘家人”这一套他也不是没见过,但像这凤凰这般既不低头讨好也不嘴甜装乖,明摆着把“理直气壮”写在脸上的人,他还是头回见。

“他是真不懂事。”老大道,这屋子简陋,配上豪宅宫殿才用的家具器皿显得不伦不类,而且旭凤十指不沾阳春水,弄得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远不如润玉原本置办的那些东西用起来趁手方便,可润玉摆弄着那个金碗,神色复杂,“可他对你也是……真上心。”

润玉低着头,半晌才道:“我知道。”

“那你呢?”老大道,“你对他……”

“我对他……”润玉道,“我自然是……他是我弟弟,我是……很关心的。”

“可他若不是你弟弟……”

“可他就是我弟弟!”润玉突然道,仿佛不仅在喝止兄长说出不可收回的话,更是在告诫自己,“他是我弟弟,他关心我,也是,也是……”

他想说“是应该的”,可生母弃他、生父冷待他、养母更是打压排挤,连父母都未曾做过任何“应该”之事,旭凤只是他的弟弟,又怎么会“应该”为他做什么呢?正是因为他自知这些都不是旭凤的本分,旭凤的心思才更是昭然若揭,明明白白,叫润玉自欺欺人都无法继续下去。

润玉绞紧袖口,一言不发,老大在一旁看着,亦是有些难过:昔日他不顾全家人劝阻,什么都不要,大江南北地寻找凤凰,多么惊骇世俗、离经叛道,他也还是做了,心里也许未必不难过这样的选择会伤了家人的心,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找。做凡人尚能执念成魔、爱得义无反顾,为什么做了神仙,反倒缩手缩脚,连爱不爱都不敢去想呢?润玉口口声声兄弟伦理,却只字不提自己对旭凤到底有没有爱慕之心,只怕是已经束手束脚到了连爱与不爱都到了无法自主的程度。

他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痛——我的弟弟,从前是多么意气风发、自由快活!他握住润玉的手,轻声道:“玉儿,你在天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