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卡顿努力说服自己,她毕竟是德发日夫妇的女儿。那对夫妇无论如何铁石心肠,没有人会真正忍心对自己的女儿太残忍的。何况雷蒙娜应当也有保全自己的智慧,也许她不敢说出真相,那就再好不过,他们可以一同回到伦敦,而德发日夫妇,只是被挫败了一次阴谋而已,仍旧可以一如往常地生活下去。不论如何,那是未来的事情了,而查尔斯达内是切切实实地在监狱里被关押了一年零三个月,第二次拘捕又近在眼前了!难道他能因为未来的风险而眼看露西家庭的破碎吗?难道他有权因为拯救好友而欺骗无辜的少女吗?

这件事或许也有风险,也许雷蒙娜本身就参与了父母的密谋,瞧她说起犯人被斩首时那副冷漠的模样,好像那些人的生命根本不能算是生命!那种残忍不是每个少女都具有的。不过,这种风险是微不足道的,他并没有做什么,如果雷蒙娜要去密告,也只能告他一个人,且并无胜诉的把握,不会牵累达内夫妇。可是如果她之后反应过来,告诉了父母这件事――所以,要快,赶快行动,一旦那封信到手,立刻通知达内一家离开,越快越好!

而他自己――他不知道。也许他会留下,也许他不敢留下。德发日夫妇会对自己的亲女儿手下留情,可不会对他如此。卡顿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动作却不曾停顿。雷蒙娜一钻进后厨,他立刻转头张望,见街上空荡荡的没人,便一个箭步窜到柜台上。那里放着一叠记账用的白纸,边角被油烟和污垢染成黑黄色,有些上面还沾了酒渍。卡顿飞快地抽了一张上面写了些字的纸,又从下面抽了两张看起来最为陈旧的白纸,叠成小块,塞进袖口中。

他刚刚做完这一切,雷蒙娜就从后面出来了,手里挥舞着一个小盒子:“瞧!卡顿先生!”

她凑到卡顿跟前,笑嘻嘻地招呼他一道躲在屋角,眼睛里闪着那种少年人常有的恶作剧的兴奋光芒。他依言过去了。雷蒙娜将门板关上一半,这样一来,在街上经过的人们就看不见他们躲藏的这个角落了。

雷蒙娜将小盒子打开,里面只有几张陈旧的,边角呈现黄黑色的纸张。她将发脆的纸张小心地拿出来,展平,轻声地读起来:“我,不幸的医生亚历山大・马奈特……”

她停住了。“怎么!”她细声说,“原来还是他的老丈人呢!”

这天真到近乎残忍的少女发出了毫无心肝的咯咯笑声,觉得这很有意思。而卡顿,没有什么能够形容卡顿在这一刻受到的冲击。怎么!原来揭露这一切的竟是马奈特医生,是那位可敬的医生!他亲笔写的这一封信将会把查尔斯达内送上断头台!他的内心极大的震动了。如果事情当真如此发生了,查尔斯将会是什么心情、露西将会是什么心情,这一惨剧又会给那老人带来怎样的打击!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也许雷蒙娜会受到父母的处罚,但那也不会超过达内一家的惨剧的。

“您怎么啦?”雷蒙娜问,“您没有跟我一起在读吗?”

卡顿回过神来。“没有,我的眼神不太好,读起来慢。”他温声说,“您先读吧。”

少女毫无怀疑,她继续看起来,时不时地念出声:“一七五七年十二月……病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垂死的少年……那女子还有一个妹妹活着……埃弗瑞蒙德侯爵……”

她将信念完了。“怎么!”她轻声说,“原来那个埃弗瑞蒙德做过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真是杀了他也活该!”

“这字太小了,我看不清,不过我听您念到一七五七年。”卡顿说道,“那时那犯人还是个小孩子吧?”

“管他呢!”雷蒙娜说,“父亲死了,儿子自然要还他的债!”

公平来说,这不能怪她。雷蒙娜是德发日夫妇的孩子。从她小时候起,她接触到的所有人已经使她自然地形成了这种冷酷、残忍的观念,这种年深日久的坚冰,即使爱情的火焰也不可能在片刻间融化的。

但这句话让卡顿说不出的心冷。一个甜美动人的年轻姑娘,怎么心底里居然可以这样的无情!他对这姑娘的一点怜悯也被这句残忍的话浇熄了。“请您原谅。”他说着接过了信纸,“我眼神不太好。”

他抬头张望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光源。后面的柜台上点着半只蜡烛,发出微弱的光线,卡顿于是背过身去,借着烛光阅读。雷蒙娜探头望着街上的动静,不敢凑过去,于是卡顿的背影就将他身前的动作全部挡住了。

片刻之后他读完了信,将那薄薄的纸重又折成小方块,放进了小铁盒里。在这过程中,他已经用那写了字的旧纸替换了信纸,雷蒙娜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只顾着紧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看他读完信,赶快夺回小盒子,也没想着检查,奔到后面去了。

不。卡顿努力说服自己,她毕竟是德发日夫妇的女儿。那对夫妇无论如何铁石心肠,没有人会真正忍心对自己的女儿太残忍的。何况雷蒙娜应当也有保全自己的智慧,也许她不敢说出真相,那就再好不过,他们可以一同回到伦敦,而德发日夫妇,只是被挫败了一次阴谋而已,仍旧可以一如往常地生活下去。不论如何,那是未来的事情了,而查尔斯达内是切切实实地在监狱里被关押了一年零三个月,第二次拘捕又近在眼前了!难道他能因为未来的风险而眼看露西家庭的破碎吗?难道他有权因为拯救好友而欺骗无辜的少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