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我想也许他早有预感……只有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才最清楚。”柯洛娜说,“而我相信您和父亲相识这么久,也许您也发现了他的一个毛病:他心中只有对别人的责任感,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责任。他随时准备着放弃自己。”
“我发现了。”巴兹尔叹息一声,“我甚至和他谈过。但也许我确实不擅长劝说别人。”
“就是这样。他有时候真的出人意料地固执。”柯洛娜说,“所以我已经不打算说服他了。但即使他放弃了自己,我不会放弃他。”
“……可这不是你的责任,柯洛娜。”
“这当然是我的责任。”柯洛娜说,她的头高高地昂起,像是要不服输地向谁证明些什么,“这必须是。”
巴兹尔看起来像是还要开口,柯洛娜迅速地堵住了他的话头。“那么,您又准备什么时候去拜访道连格雷呢?”她问,“请务必允许我与您同行。”
巴兹尔立刻就忘了刚才的话题。柯洛娜暗自觉得他简直像是个身处一场无望的暗恋中的少女:他显然十分期盼着去见道连格雷,去当面质问他,又担心对方不会给出他所期待的答案。她几乎感到好笑,又同情他。“明天下午怎么样?”她为摇摆不定的巴兹尔建议道,对方几乎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立刻接受了建议。
说真的,巴兹尔是个一点架子都不拿的人,柯洛娜虽然从小跟他学画,两个人的年龄相去甚远,但相处到如今,也像是个亦师亦友的关系。要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着恭恭敬敬、尊重师长的态度太难了。这是好事,可另一方面,柯洛娜如今又担心他是否过于平易近人了。倘若道连•格雷真是传言中那样放荡而狡猾的角色,骗过他这样真诚的人未免过于容易。
“巴兹尔,你打算怎么问他呢?”她问,“社交场上的流言,本就是难证真假的事情,更别提他与许多贵族夫人小姐发生过的那些――唉,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可是,关于他的那些流言牵涉到那么些人家,许多人肯定已经去和他对质过了。你特意多去一次,又想问清什么特别的呢?”
“我要亲眼见一见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他做没做过那些事。”巴兹尔带着一股顽固的神气说。
“他说没做过,你就信吗?”
“只要他说了,我就信。”
柯洛娜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你可真是没救了,巴兹尔!”她半开玩笑地说,“为什么你这样倾心于道连•格雷,难道只是因为他长得美吗?”
“他不止是长得美!远不止如此。”巴兹尔激烈地反驳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恸,“永远不要再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柯洛娜。你只从流言中听过他的模样,你只是远远地见了他一两次,你从没见过我认识他时他的样子:那么美丽,那么纯洁,那么清澈无邪。”
柯洛娜抿了抿嘴。“我道歉。――我真诚地希望他仍旧是你记得的样子。”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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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上次见到他相比,道连・格雷几乎没有一丝变化。
他仍旧那么美――金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饱含着天真与纯洁的面容。很难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而不被纯粹的美丽所打动。可当柯洛娜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想起的不是道连・格雷多么因为美貌而知名,或者因为流言而臭名昭著。
她想起安灼拉。
她和安灼拉只见过一面,此后的联系,全部都是通过信纸进行。但那一面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又被她数次以炭笔在草稿纸上描摹。他们同样有金发,蓝眼,美妙的青春活力,优美的脸部轮廓。可安灼拉给她的感觉,抑或说给她的印象,远过于一个美丽的外表。他像是一颗星,遥远、冷淡,然而明亮。倘若能够接近,便可看见星辰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与安灼拉相比,道连・格雷似乎只是一副美丽的空架子。他鲜润的脸颊和明亮的双眼仍旧昭示着明朗的生命力,但那似乎只来自于皮囊,而缺乏那种感动人心的力量。
她几乎立刻为自己这样想巴兹尔的缪斯而感到抱歉。毕竟,道连・格雷显然感动了巴兹尔,而艺术家们的灵感来源常常是独一无二的。她将思绪转回到身边两人的谈话中,听见巴兹尔正在苦苦劝说道连格雷,他的声音中饱含着她从未听过的真挚。
“你初识格温多林夫人的时候,她没有一丝流言上身。可是现在,哪一个正派女人还愿意在海德公园里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嗨,连她的孩子也不允许跟她一起生活了。还有其他的传言――说看见你天亮时溜出那些污七八糟的地方,还乔装打扮,鬼鬼祟祟钻进伦敦最肮脏的贼窝。那是事实吗?有可能是事实吗?我初次听说的时候,大笑不已。现在我又听到了,不禁为之震颤。你的乡下别墅和你在那儿过的生活怎么样?道连,你不知道人家说了你些什么。我要你过一种受世人尊敬的生活。我要你名声清白,历史干净。我要你断绝跟那些坏家伙往来。别那样耸肩,别那么冷漠。你的影响很大,让它成为好的影响,而不是坏的影响。格洛斯特勋爵是我牛津大学时代最要好的朋友。他给我看了一封信,是他妻子临死前独个儿在门通的别墅写给他的。这封我所看过的最可怕的忏悔信,涉及到你的名字。我告诉他这很荒谬,还说我对你非常了解,你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解你吗?我很纳闷,难道我真的了解你?在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得看一看你的灵魂。”
巴兹尔的确沉迷于艺术,对人际交往的反应迟钝,可他并不傻。“这的确就能解释得通了。但你不是说,当时医生给他体检的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