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娜知道她自己在公白飞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男女之间的身高差距已经十分明显了,和公白飞一比,扮男装的她是个瘦弱、矮小、可怜巴巴的模样,甚至会让人疑心她是营养不良。她为此而感到一点歉疚,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在心里再次默默地承诺:总有一天她会告诉公白飞真相的!“不用担心我。”她勉强露出微笑说。
公白飞显然把她勉强的笑容解读为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意思,不过他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安灼拉的父亲希望他考神学院。”
柯洛娜一下子笑出声来。“安灼拉?神学院?上帝啊――我可以想象他和神学院那些老师会怎样彼此折磨!”
“安灼拉正是这么说的!‘我和神学院的老师只会彼此折磨。这对我、对社会又有什么益处呢?’我从没见过他和父母吵得那么厉害!上一个假期他甚至没有回家,跑到了我家暂住。”
柯洛娜的笑容消失了,“你们在信里都没跟我提过。”她担忧地抱怨道。
“你那时候比我们更不好过。何必让你多担心呢?而且,安灼拉从小就不是个乖顺的孩子,他和父母吵过许多次架了,他最终总会设法达成目标。我还没见过比安灼拉更固执、更坚定的人。”
“那么,他想读什么呢?――先别回答!我猜他绝不会对文学感兴趣。他在哲学上涉猎广泛,但未必会想要把哲学作为大学的专业。医学和药学么,也许吧,但他如果想要学医,我一定会早就听你提起这件事。所以,我猜他要么选择法律、要么选择机械。是吗?”
“怎么,你才跟我们通了一年多的信,已经和我一样了解安灼拉了!”公白飞大笑起来,“没错,他想考巴黎综合理工大学。如果没能成功,巴黎大学是他的备选。”
“把巴黎大学法学院作为备选。多么令人嫉妒的才华啊。”柯洛娜微笑着摇了摇头,“要不是我已经认识你们了,我简直要以为你在炫耀呢。”
“安灼拉从来就不是个会炫耀的人,我想这个词根本没在他的字典里出现过。不过,你不觉得他其实有充足的炫耀资本吗?”
“如果他没有,世界上就没人有资格炫耀了!他是个完美的人。”柯洛娜说。
这句话轻而易举地溜出了她的嘴巴,她甚至一时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真理,安灼拉是完美的。他有那样美丽的外貌、出众的才华、无所畏惧的勇气、坚定的意志和高贵的心灵。他博学而从不高傲、果敢而绝不鲁莽。但公白飞惊讶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柯洛娜几乎要反问他:难道你不是如此吗?难道你不认为他是完美的?但她看见公白飞脸上货真价实的意外,她意识到,公白飞确实不认为安灼拉是完美的。他对安灼拉怀抱着极亲密的友谊,他对安灼拉有至高的评价,但他竟然不认为安灼拉是完美的。
柯洛娜一时间感到不可思议。公白飞绝不是一个挑剔、苛刻的人,他总能够发现别人身上好的一面,如果他都甚至不认为安灼拉是一个完人,那么……
突如其来的醒悟猛然击中了她。
――这就是巴兹尔看着道连・格雷时的心情吗?!
多少次她无法理解巴兹尔对道连・格雷的爱,多少次她心中默默地希望巴兹尔能够认清道连・格雷的真面目,能够从那蒙蔽了双眼的情感中解脱出来啊。难道她也步了自己老师的后尘?
这个想法简直令她遍体生寒。幸好公白飞正兴致勃勃地说起他在大学里认识的同学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柯洛娜慢慢地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安灼拉是她的缪斯,那又怎样?那有什么不好的?巴兹尔・霍华德的缪斯给他带来艺术灵感的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悲伤,那并不意味着安灼拉对她也是如此。何况道连・格雷和安灼拉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道连・格雷除了一张美貌的脸之外一无是处,可安灼拉那么高贵、那么聪敏、志向又是那么高远。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当她跟随着公白飞来到大市场附近那家叫做柯林斯的小酒馆的时候,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酒馆的窗户不算大,尽管阳光很好,一楼的光线仍旧很是昏暗。不过公白飞显得对这里很是熟悉,一点也没有被昏暗的光线困扰。他熟络地绕过低矮的木桌,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轻轻推了推伏在桌上那人的肩膀。
“格朗泰尔!我带来一个新朋友。”
“那没什么!书籍该是给人带来快乐,而非痛苦的。但你该好好保重自己,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