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已经没法再与朋友们分享这一切,一想到这点,还是令她感到由衷的快乐――
这令柯洛娜感到释然。
哪有一段友情会只留痛苦、而不留丝毫的快乐呢?当她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便可以看到,abc的朋友们留给她的,终究是支持多过痛苦。他们不经意间打击了她,这不错;但仍旧不可否认,他们曾经在她最迷茫的时候鼓励过她,在她对革命和各种先进思想一无所知的时候指引过她。即使如今断交了,她回想起往日的相处,心中也是温暖的。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再过几年――不用多,或许只需要一两年――她也许会重新找到他们。也许那时候女工识字班再多毕业几批学员,让她能有足够的信心去面对他们的任何反应。也许那时候她会向他们道歉、同他们争辩、再重归于好。
但一八二七年的那次骚乱让一切都偏离了原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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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一八二七年四月的这场动乱,在后世的历史书里并没有花费什么笔墨。
毕竟,从规模、从成效来看,它都没什么格外突出的地方。而发生在巴黎的革命实在太多了,前有法国大革命,后有一八三零和一八三二年的几场革命,这一场小小的、几乎立刻就被压制的动乱,几乎没有记载的必要。
然而,身处其中的凡人,毕竟没有办法跳脱出来,总以历史学家的眼光看待身边活生生的世事。
三月下旬间,柯洛娜上课时明显感到了人心浮动。要知道,会主动来上课的都是好学奋进的女工,能上到中、高级班的更是如此,因为劳累而在课堂上打瞌睡的不少,会清醒着听不进课去的情况极为少见。因此,她觉察到这种情况,几乎是马上就有了结论。“最近要发生什么事情吗?”她停下讲课,问。
她早就赢得了几乎所有女工的信任,没谁因为她家境优裕而将她当做外人。她一问,立刻就有女工坦诚地压低声音回答了:“我们在策划一场革命!”
她用了“我们”,而非“他们”。柯洛娜环视一圈课堂。“你们当中,有人要参加吗?”她不急不缓地问。
这次没谁立刻回答,但不少人出现了迟疑的神色。最当先回答的那个女工大胆地问:“您支持我们去革命吗?”
她是个有雀斑的姑娘,还很年轻,甚至比柯洛娜还小。柯洛娜小心地掂量着措辞,自己也有些犹豫。“我不知道。”最后,她坦白地说,“我自己愿意参加革命,我也认为革命最终是有益的。事实上,我在课程中讲到法国大革命的历史、讲到许多的观点,也许已经是在支持你们去革命。但战斗毕竟是有风险的。在座的许多人都已经有自己的孩子要照料,我希望,你们至少不是不加考虑地去冒这种风险。”
顿了一顿,她又说:“具体到这一次的革命,至少在现在,我不建议你们参加。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转告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请他们慎重考虑。坦白来说,我对这次革命的前景并不看好,它最多也不过是一场□□、又一次罢工,迟早要被军警镇压的。”
“为什么这么说?”另一个女工好奇地问。
“因为贵族那边毫无反应。”柯洛娜说,“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听闻一丝一毫的风声。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因为消息被瞒得很紧――我也知道有不少的贵族的确愚不可及。但是,作为个人的贵族可以愚昧无知;但作为一个统治阶级,能够维持它的统治地位不被推翻,必然是有原因的。倘若一切的先期准备连一丝丝的涟漪都没有掀起来,甚至连一丁点不安定的气氛或怀疑都不存在,那么,难道这一场革命实质上能掀起多么巨大的浪花吗?我对此不抱期望。”
这句话在女工之中激起了一阵窃窃低语。柯洛娜耐心地等待这阵低语平息下去。“既然如此,我们调整一下课程顺序。请各位翻到课本的第三十一页,今天我们来讲法国大革命。”
在法国大革命的章节还没有讲完之前,□□还是发生了。
那一天是周三,正巧是识字班上课的日子。柯洛娜踏进教室,便发现中级班的课堂里少了五个人。她皱起眉头,问:“凯安呢?”
“跟她哥哥一起去参加革命了。”
“苏茜?”
“她丈夫参加了罢工。她不放心,说要在家里守着。”
她一一点名问下来,五个女工中,只有一个是因为孩子生病而请假,其余四个的缺席全是为了这次的“革命事件”。柯洛娜站在讲台上,有些欣慰,又感到忧心。
当然,她愿意看到女工们投身革命,为了自己和一切贫苦人民的权益而奋起抗争。可是活生生的人、朝夕相处,她又不能不担心她们之中的任何人受伤、甚至牺牲。
尽管她已经没法再与朋友们分享这一切,一想到这点,还是令她感到由衷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