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可不明白您的意思了。”对方客气而冷淡地问,“从我所得到的各方面信息来说,莫雷尔父子公司已经濒临破产,您的债务,按照最好的打算,也顶多能够收回百分之六。”

“这我了解。正是因此,我才不愿出售给您。”

“这怎么说?”英国人问,朝前倾身,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在马赛有个代理人。我相信您和他见过面了?”她看见对方点了点头。“我通过他了解那边的生意,自己也曾在几年前去过一趟。就我所闻,莫雷尔先生是位正派的人,极为重视公司的名誉。”她说着停下来,望着那位英国人,“不知道阁下听见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就我所知,确实如此。”那位绅士慢慢地说。

“而我就在半个月前收到了他们一封信,恳求我将债务延一延期。我想,若是一位正派的、有自尊的老绅士拉的下面子来这样求人,恐怕公司的情况离山穷水尽也不远了。所以我不愿卖给您,一方面,我不想明知道您无法回本,还按原价卖给您这些等同于废纸的债券;另一方面,眼看着一个正派的公司走到绝路,我无法挽救也罢了,却不愿从背后再推一把。”

她笑了笑,“既然是谈生意,我也同您开诚布公。谁不想要钱呢?可我缺了这两万法郎尚能承受,而莫雷尔父子公司多这两万法郎的债务,能不能承受,我就说不准了。您这不是买债务,是买我的良心――我恐怕您是买不来的。”

那位英国人一边听一边将十指交叉起来握紧,眼下他两只手的骨节发白,紧攥的双手微微发抖,但比起愤怒,倒更像激动。“您是个好人。”他说。

“谢谢您的称赞。”柯洛娜微笑道,“恐怕要劳烦您空跑这一趟了。”

“那么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两万法郎的债务呢?”

“我已经向马赛去了信,这笔债务原应在今年八月份付清,我将它延期了两年。若是两年后这笔钱打了水漂,我也认了,至少我能无愧于心。”

“如果我说,我们银行收购这笔债务,并不是为了逼公司倒闭呢?”英国人问,“我们很看好这家公司的潜力,打算注资,或许能令它起死回生。”

“先生,生意场上,我只相信白纸黑字的契约书,除此之外,口头的承诺您不必提了。”

“这么说,看来我是没法使您回心转意了。”

“实在抱歉。”

英国人考量了一番。“既然如此,我不便勉强。但我须得设法交差,望您理解――为了应付我的差事,能不能烦请您给我看一眼您那延期债务的合同文书呢?”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柯洛娜答应得很痛快。她进书房找了那份合同的副本,递给对方,对方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将它又还回来,而后很干脆地起身告辞。“愿上帝保佑您。”他说。

这辞别的话说得有点古怪,柯洛娜没有多想。但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九月份的时候她忽然收到一笔来自莫雷尔公司的还款,她去了信询问,才知道已经沉没的法老号神异地重又出现在港口;有人收购了公司的所有债务,又将其一笔勾销。最奇怪的是,汤姆生・弗伦奇银行那一方坚称,自己从没有派出过这样一名雇员。

“这可奇怪了!”安妮叫道,“这人是怎么回事?他专爱好替别人付账吗?能不能请他把咱们建学校的钱也出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建学校的钱也的确算是他出的。”柯洛娜说,“一方面,这两万法郎的债务,多亏了他才得以收回;另一方面,就在一个多月后,意大利那边有家画廊来了消息,说一位伯爵看上我正在展出的画,按照原价翻倍买下了十几幅油画,加在一起足有将近七万法郎。”

安妮张大了嘴巴。“什么?”她问。对于曾经住在贫民窟的女工来说,哪怕生活已经好转许多,七万法郎这样的巨款,对她来说甚至缺乏一个具体的概念。

柯洛娜苦笑起来。“我同你一样困惑!我从来只听过有人砍价,没听说有人故意翻了倍给钱的。――这件事我后来反复想了半天,觉得这种往外撒钱的气派还是挺相似的。你说,会不会这位基督山伯爵是为了帮助莫雷尔父子公司,而我只是恰巧沾了点光?”

“要是这样,那你说的这位基督山伯爵也太厉害了,能令沉没的船重新浮起来。”安妮感叹道,“不过,既然他这么厉害,直接去跟那个莫雷尔公司那边交涉,给钱让他们付账,不就完了?至于这样麻烦?”

“您实在是误会啦,我并没有以为这是个骗局。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名誉,我是很信得过的。只是恕我冒昧,您并没有改变我的心意,我不打算出售这笔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