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如此。你这样希望吗?”

“……我不知道。”安灼拉诚实地说。

柯洛娜似乎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她忽然笑了,在街灯昏黄的光线下这个笑非常温柔,几乎显出一种妩媚的意味来。“不必介意,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义务。”

她说得很轻快,并没有什么勉强的意味,“你是爱这座城市、这个国家的人,我也是。倘若别的感情妨碍了这一点,那你统统不需要介怀。”

――但怎么做到不介怀?

安灼拉是个自控甚严的人,这一半出自家教,一半出自个人的品行。他许久不曾体会到情感的失控,可一旦体验到了,却似乎无论花多久都难以装作不存在一样,让他的内心回到原有的轨迹上去:当柯洛娜指出他们看待女性的错误之后,原本的轨迹似乎也已经不适合继续了。

风浪会有止息的一天吗?他也不知道,可他自己的内心已经做不到毫无波澜了。

……也许未来终会有一天……

“让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吧。”柯洛娜叹息着说,“卡洛琳说梅恩便门那边的工人又在策划着游/行,你知道吗?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又或许,革命成功之前,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临。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建一所学校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当然,柯洛娜有钱,也有人脉,这解决了一大半的麻烦事。可招收教师仍旧是个困难的问题,就更不用提校长。反复掂量了几个月,柯洛娜最终还是雇佣了一位出身修会的老嬷嬷来担任校长:一方面,她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为人也仁善宽和,并不以教会的严苛规矩来约束别人;另一方面,这也是对教会力量的妥协。

而后,学校的规矩应当怎样制定,招生有什么范围,学费如何、补贴如何,要设置哪些课程,乃至于桌椅板凳、学生制服,条条件件,虽说担任校长的南希嬷嬷有大致的方案,可每一样事情仍旧要柯洛娜参与讨论、一同制定。她将全副心神放在这件事上,连油画都接得少了,就更没关心社会局势、政治环境。顶多她从女工们和abc的闲谈中,听一听他们所见的时势罢了。

但从这只鳞片爪的信息中,她也能觉察得出:整个社会越来越不安定了。

在工厂区,一些工人抱怨着低廉的工资和越来越高昂的税额。在柯林斯,学生们谈论起某个远征阿尔及尔的士官从此再无音信。甚至是在柯洛娜偶尔出席的聚会上,她也能听到一些商人和贵族皱着眉抱怨越来越严格的出版管控。人民对国王和政府越来越失望,而柯洛娜对此也做不了什么。她顶多同警察局长预先打好了关系,而后给女工们开了第二期的枪械培训。门房玛兹洛大爷已经上了年纪,开始有些耳聋眼花,柯洛娜暗自打算着找一个花匠,使家里多一个壮年男人,遇到意外时更有些保障,但一时她也没有寻到安全可靠的人选。

冉阿让同样敏锐地觉察到了局势的变化,恐怕比她自己还早些。两个人谁也没有谈论这件事,相互望一望就明白彼此说服不了对方改变行事方式。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更注意起来芳汀和珂赛特的安全。

为了珂赛特,在这样人心浮动的时刻里,这个小家庭内部还是维持了安稳的假象。每天早上大家一起吃饭,饭桌上也总是言笑晏晏的。吃过早餐,女仆来收拾餐桌,冉阿让则去信箱内取信,将一叠信件挑选分类,总有大半是属于柯洛娜的。这些都是惯例的事情,但这一天,他却独独将一封信单独拿出来放在最上面递给她。“是达内家的来信。”他带着些微笑说。

对于冉阿让,查尔斯・达内和西德尼・卡顿都是他的恩人。如今卡顿已逝,他与达内家并无什么来往,却在内心始终保持着尊敬。柯洛娜知道这一层关系,每当达内家有信件,也总是会给他看看、或总结一下信中的大略内容告知他。她因此并不避讳,当着冉阿让的面拆了信,却读着读着脸色骤变,猛地站了起来,裙摆带倒椅子,发出一声巨响。冉阿让被吓了一跳,关切地望着她。“怎么了?”他问,“您还好吗?”

柯洛娜惶然地攥着信纸。“查尔斯叔叔……”

她开口才发现声音哑了,清了清嗓子才说出话来,“小露西姐姐说……查尔斯叔叔病重。要我回英国去。”

冉阿让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柯洛娜抖着手将那张薄薄的信纸递过去,而后紧张地望着他,似乎在期待冉阿让说是她看错了,信件中写的都是不相干的事情。但冉阿让反复将那信读了几遍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只是脸色越来越惨淡。

“风浪也会有止息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