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潘妮猛地转身,就像一个细瘦的木陀螺被人抽了一鞭子。“在哪儿?”她急迫地问。
“你到妇女救济院附近,奥斯特里茨村的一栋茅屋里去找马白夫公公,是个头发雪白的老人。他从前和那个学生走得很近。没准他能知道呢。”
爱潘妮又惊又喜,那张被贫穷摧残了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但她随即又沉下脸来,用手指恶狠狠地点了点伽弗洛什:“如果被我知道你这小混蛋跟我说谎――”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伽弗洛什问。
爱潘妮哼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走了。伽弗洛什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天,在被太阳晒暖的青石板上又惬意地躺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翻身爬起来,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他走过一条街,穿过一个广场,又过两条街,到了离塞纳河岸不远的一条街上,远远地就可以望见一片红色瓦片砌成的屋顶,他就冲着那红屋顶走过去。
红屋顶的下面是一栋三层小楼,一两年前才新近整修过,墙面上刷的白漆还未来得及显现出风化剥落的痕迹。门口钉着一块白色牌子,上面刻着一行工整的黑字:“巴黎露西女子中学”。伽弗洛什绕过那块牌子,从侧边的小门溜了进去。进门是一处庭院,四周围栽种着花草,有几个女孩子拿着小铲子在清理花坛中的杂草,其中一个还需踮着脚才够得到花坛的里侧。大写的一个黑头发女孩转过身来,看见了伽弗洛什。
“喂,你又来啦!”她这样冲他打招呼。
另外几个孩子也回头看看他,一个头发如枯草般的女孩不太友好地冲他作了个鬼脸。伽弗洛什回了个怪相,绕过他们,一溜烟顺着墙根跑到了后面厨房。一个个头很高、粗手大脚,穿着白围裙的中年妇人和另两个小男孩正在那里给一大堆土豆削皮,看见他来,也并不站起身,只是稍微抬了一下头便很熟稔地招呼:“过来帮忙。”
伽弗洛什于是跑过去,自旁边拿了一把小折刀。“先洗手。”那厨娘吩咐,他于是从靠墙的水龙头里洗了手,顺带喝上两口水,然后坐到树荫下,开始处理那堆土豆。
这所新开了一年多的女子学校只招收女学生,但他们同时允许十二岁以下的流浪儿来这儿帮忙干些杂活,活不算重,一天的工作可以换两顿饭――如果是女孩子,还可以选择在晚上去参加识字班,男孩子则只管饭。伽弗洛什不惯受拘束,只隔三差五地干半天,换一顿面包。他的小刀用得非常灵巧。他迅速地给土豆削皮,有些时候追求一颗土豆削到底而皮连续不断,以为一种乐趣。待这种乐趣达成了,他就迅速地抛下,改为去数一颗土豆上有几个洞眼,有几处撞坏或者腐烂了。时不时地他用小刀削下一片土豆放进嘴里嚼着,厨娘也不管他。等他把土豆的乐趣探索近了,开始坐立不安,心猿意马,她就指派他去打水、切菜,而将原先切菜的孩子调换来削土豆。他从井里提水,洗青菜,把青菜的菜帮一个个掰下来,发出“喀吧”的清脆声响,仿佛并不在干活,只是在玩着一场屠杀青菜的游戏。
下午的时间就这样逐渐度过,水烧开了,土豆、青菜和盐都丢进去煮,外加几块肉,尽管它们看起来显得块头不小,丢进汤里却转瞬就消失了。厨娘把巨大的黑面包拿出来,在案板上剁成块,按照在学校吃饭的人数分进盘子,案板上剩下的面包屑则留给在后厨帮工的小孩子们分尽。
学校前头的下课钟敲响了。另一个略矮一些、面相慈和的女人探头进来。
“普丽塔妈妈,饭菜已经好了吗?”
“都好啦!”伽弗洛什学着普丽塔妈妈一贯的音调那样大声回答,惹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几个孩子帮忙把炖菜和汤舀进两个小一些的白铁皮桶里,带去前面。另外留下八块面包和八碗炖菜,是给今天在这里做了工的男孩子们的。在前院工作的几个男孩子很快挨个挤进厨房,各自抢到一碗,把面包丢进汤里大嚼起来。
“今天有肉!”一个长得文文弱弱的小孩子惊喜地说。
“我特意给每个人都留了一块。”伽弗洛什得意地回答。
碗很快就空了,几个孩子留下空碗,作鸟兽散。但伽弗洛什没走,他在厨房里等着,顺带刷了那几个空碗。过了一会儿,厨娘拎着空掉的铁桶、大堆的碗碟和满身的炖菜香气回来了,看见他还在炉火旁坐着,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她问他。
“我在想一件事儿。”伽弗洛什回答。
“什么事?”
“我在想,一个人要是做了一件事儿,总得把它做完,就好像咬一口面包,就要把它咽下去,不能总噎在喉咙口那样。是不是?”
爱潘妮猛地转身,就像一个细瘦的木陀螺被人抽了一鞭子。“在哪儿?”她急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