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真正困扰着我的是――我其实有办法对付他。公白飞。我本来应当有办法。”

她抬眼看了看公白飞,哪怕她背对着画架旁的油灯,也可以看出脸上剧烈挣扎的神色,“我知晓基督山伯爵的一个秘密。假若在他第一天踏入巴黎的时候,我就把他当做敌人,那么我可以用这样一个秘密来制衡他,来暗中打击他。让他去和他的仇人彼此争斗,互有损害。可是现在,伯爵已经几乎瓦解了他的仇人的力量了,我掌握着这个秘密,也并不能再对他有什么伤害。尽管我愿意相信――不,我已经相信他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可是我也怕他万一当真变为我们的敌人,我如今已经毫无办法了。”

“那么,假若现在让事情重来一次,你会在一开始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的仇人吗?”公白飞问。

“不。我相信他的复仇是正义的。”

“那么,你现在还在苦恼什么?”公白飞笑着问。

柯洛娜长叹一声,她向前趴到桌子上,将头枕在手臂上:“可我的苦恼就在于此。哪怕我有着能威胁他的东西,我好像也怎么都只能来到这样一个局面:我在基督山伯爵的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对事情的控制。瓦朗蒂娜的生死,如今已经不是能够由我参与、由我努力改变的事情,而要仰人鼻息。我这三十余年的生命里,不断地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实是如此有限,而人世间的束缚却这样密不透风。好像我是一只鸟生在笼子里,每当我长大一些,就感到笼子变小一些。那些栏杆外发生的事情,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没法伸出手去。”

他们各自沉默了许久,然后公白飞轻声苦笑起来:“我思考了很久,发现没法反驳你。曾经我们走上街垒的时候,我相信我们可以打破那些栏杆,可以改变那些错误的社会制度。可是现在,我还有这样的信心吗?我自己也没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许我们在街垒上死去会更幸福一些。”柯洛娜说。

“也许吧。但死人对社会就不再有任何助益了,最后的贡献只有自己的死亡――而人们是善于遗忘死亡的。继续在这个不完善的世界上活下去或许没有那样幸福,但却终归对国家、对人民更有益一些。”

他伸出手来,握住柯洛娜的手。

“哪怕你没能救下瓦朗蒂娜小姐,也不要失望,我的朋友。这些年来你已经救了数以百计的女工和流浪儿,也许你不能破开牢笼,但至少已经弯折了一根栏杆。这也是一种进步。所有栏杆都被折断的那一天终究会来临的,也许我们看不到,但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柯洛娜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终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

“谢谢你,我们的向导先生。”她说,“但愿我能见到这样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给没看过基督山伯爵原著的读者说明一下:布沙尼神甫=基督山伯爵的常用变装身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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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abc,其实一直有一个广受认同的解读是,他们在街垒死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否则心怀热血的青年成长为油滑世故的成年人之后,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变成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古费拉克长成第二个多罗米埃这种事情现实中毕竟也很常见,让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华为理想献身,死得其所,也是很好的结果。

我本人也(很大程度上)认同这种说法,所以构思这篇文以及设计后半部分剧情的时候也为此纠结了很久。但是直到写作这一章的过程中大概才算真正地给了自己一个说法:

为理想而死是牺牲;活下去忍受生活的痛苦,忍受漫长时光零零碎碎的消磨而坚守住内心的信念,也是一种牺牲。甚至后者可能比前者更难。但我相信他们同样具备作出后一种牺牲的勇气。

写幸存后的柯洛娜我好难受啊,活着好难(。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伯爵一手揽下了安抚马西米兰的工作。他的确有种使人信服的魅力,柯洛娜下次去莫雷尔家拜访的时候,便听尤莉说伯爵与马西米兰定下了一月之约:伯爵答应他,倘若一个月过去,他还是没有办法放下失去恋人的痛苦,还要一心求死,伯爵就会帮助他实现没有痛苦的死亡。

尽管这听起来是个有些可怕的约定,柯洛娜反倒放下了心:以她对伯爵的了解,尚有余力这样故弄玄虚,也就说明伯爵一定对于瓦朗蒂娜生还有着十分充足的信心。不过,伯爵对马西米兰尚且遮遮掩掩,自然也不会对她坦诚。追问几次都被伯爵绕过话题之后,柯洛娜也只好放下这些事,重新回到了学校的工作中:九月份就要开学,新生入学之前向来是最忙碌的时期,她前一阵子因瓦朗蒂娜的事情耽搁了不少学校工作,现在全得补回来。

“这个世界上,凭借我们的力量没有办法对付的人有很多。我想这并不是让你这样发愁的唯一原因,不是吗?”公白飞温和地问,在她身边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