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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并没有落款。柯洛娜带着微笑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将信递给身后的两位男士看。安灼拉接过去,读完了信,又将它递给旁边的牛虻。
“你相信他吗?”他问。
“相信他是件很冒险的事情。尽管如此,我仍旧相信他。”柯洛娜答道。
她在意大利住了下来,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她就赶到安灼拉的住处,在熹微的晨光下,安灼拉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好像只有亲眼看着对方就在眼前,他们才能感到安心。牛虻早早地出去绕着罗马古城墙散步,将屋子留给他们,而他们则将时间消耗在无尽的交谈和微笑当中。安灼拉说起自己当年的出逃,说起在南美的岁月,“这一回我是同牛虻一起到意大利来的,他希望能够帮助自己的故国,但到了这儿我们才发现意大利的共和党人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我打算留下帮他解决这些事,再回到法国去。――我也曾经试着给你们寄过信,看来是没有收到了。”
“从南美到法国,信件恐怕太容易在漫长的旅途中丢失了。”柯洛娜回答,“你寄给了谁?”
“若李。毕竟我十分确定至少他是活下来的。”
“啊,难怪。”柯洛娜轻声叹息道,“若李在毕业之后跟米西什塔一起回了南方。如果你用从前的地址寄信,那么我们自然是收不到了。”
她于是同他讲起几位朋友的下落,讲起他们这些年来的遭遇。安灼拉得知公白飞和古费拉克都活了下来,欣喜若狂。最后她讲起那幅神秘的画像。“只有我和巴兹尔知道这件事。就连公白飞他们都不知道,我不想给他们无谓的希望。可是我们研究到现在,始终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如果换一个人同我说这件事,我一定会觉得他在编故事。但……”他苦笑了一下,“那么,如今我总算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了。”
“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柯洛娜笑道,“我当时可是被吓得半死。”
“惊讶什么?这样说来,我如今的生命全是额外的收获,有这六年的时间,我多做了六年的事情,如今居然又能和你重逢,哪怕下一刻画上的魔法消失,我也不该更贪心了。”
柯洛娜对着他微笑。“的确,我们本来都该是早已死去的人了。”她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么,你如今叫什么名字?”
安灼拉迟疑了一下:“你知道,我早已与家庭断绝关系了。我已经抛弃那个姓氏,自己另外取了一个。”
安灼拉会在一个话题上绕圈子可是以前从未见过的行为。柯洛娜很感兴趣地挑起眉毛:“你断绝关系的事情在革命之前我们就都知道了。那么,你现在到底姓什么?”
“――卡顿。”安灼拉说。
柯洛娜睁大了眼睛。安灼拉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上前一步来。他的神态就好像踏上街垒时那样坚决。
“请原谅我的冒昧,柯洛娜,我的朋友、我的同志――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如今既有第二次的重逢,我一分一秒也不愿虚掷。”他说着,伸手握住柯洛娜的手,“我记得你曾说过,埃弗瑞蒙德是你父亲继承家产后改的姓氏,你内心里承认的,一直是卡顿这个姓氏。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将这个姓还给你吗?”
如果是六年前,柯洛娜此时大约什么都想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来。可是如今,她脑海中跳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直到相见之前安灼拉都不知道她还活着,也不知道她如今的情况。难道他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些年间她有可能已经结婚了吗?
她自己都差点为这个念头笑出声来。多煞风景啊,在这样一个少女时梦寐以求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她心里想起来的却是怀疑双方是否忠诚的问题。这些年间她当真是面目全非了。
可是……她同时却也忽然意识到,从她发现安灼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时,直到此刻,她心里也从未有一刻怀疑过安灼拉是否会移情别恋、是否会放弃对革命和自由的追求。
这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人,却总有永恒不变的信念。
“好啊。”她微笑着轻声答应,看到安灼拉的眼中闪过过去绝不会出现的、明亮的喜悦,“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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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洛娜与安灼拉的婚礼十分简陋。
这是一场各个方面都与珂赛特和马吕斯的婚礼截然相反的婚礼。准备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做任何准备,只在芳汀的坚持下往屋子里各处摆了一些花,置办装饰品花费的工夫还没有为安灼拉准备合法的新身份所需要的工夫多。宾客极少,他们有意地保持了秘密,只邀请了少数最亲密的朋友。没有花车、没有彩带、没有大张旗鼓的装饰,新娘穿了一件饰白纱的绸裙,新郎穿黑色的礼服,但这两个人是如此美丽优雅、容光焕发,胜过所有的珠玉首饰。婚礼特意选择了一处最不起眼的小教堂,由马白夫公公做见证人。芳汀挽着柯洛娜的手,将她交到安灼拉的手里去,旁边他们的朋友们都在微笑,马吕斯和珂赛特感动得流下泪来,但所有人都很安静。马白夫公公高兴得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地为他们证了婚。那之后他们转身走出教堂,坐马车回家去,亲友们簇拥在身后。走下教堂台阶的时候,安灼拉牵住柯洛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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