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马路被轮胎碾得咔嚓作响,车开出去还不到一公里,狭小的空间内忽然不咸不淡地飘出这么一句话。陆嘉将斜瞟的眼神落在车内后视镜上,只看清一脸不耐烦的骆闻舟。骆诚倏地从副驾上客观评价:“有病没病不是你说了算,人家医生说了才算。”

“老骆,你也少说两句吧。”穆小青面对父子俩的嘴炮就差扶额,转而将一手轻而缓地放置在骆闻舟未愈的双腿上,犹豫再三,只对他道出一半的疑问:“你先前也没这么抗拒心理辅导啊,怎么了?是不是不放心咨询师?”

骆闻舟只是翻了个白眼,心想根据这两天他自个儿的推理,还真是不太放心那位所谓的费医生。穆小青看他的表情,认定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这你就放心吧。人家文凭实力都摆在那儿,要不是看在我曾经给他授过课的份儿上,要不是看在他跟你爸也认识的份儿上,”说到这,她伸出食指抵在骆闻舟额头上轻轻用劲,“——他肯答应给你看看吗?”

“……”

“怎么这眼神,”穆小青不解,只好顺着基本推理线摸索:“你这么抗拒,莫不是跟人家有矛盾……不是,你跟费渡认识?”

骆闻舟终于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脖子,从同费渡短暂且不堪回忆的黑历史中抽身,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城市的另一边。

没有乱舞的人群,没有超过六十分贝的噪声,只有沙沙摇摆叫不出品种的植物,与死沉沉且不着边际的寂静。属于费渡的催眠诊疗所便坐落于此,一整座精致的欧式阁楼,隔街便是流淌奔腾的海,与白石青砖铺就的岸堤,以及远处灯塔幽微的光,让人在这静到心生恐惧的环境中又莫名其妙尘埃落定下来。

骆闻舟一行人到的时候,费渡正巧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上最后一个字。按照人类进化千万年来不断发展衍生的常理来说,费渡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诊室里和蔼的医生——如果说他半长头发所遮蔽的面色像苍白的釉,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便是白釉唯一的粉饰。透明镜片后藏着一双动人而上挑的眼睛,但视线经过刻薄镜片的折射再投给所面对的人,便已同参数缜密的光学仪器无甚差别。

费渡将几指之间的钢笔打了个转,阖上时,它发出诸如子弹上膛时动人的声响。费渡只是轻飘飘给了轮椅上的骆闻舟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随即从被半圆书架包围的高脚椅中起身,踏着皮鞋越过眼神躲闪的骆闻舟,仿佛不曾见到他一般。

“穆教授,骆叔叔。”

费渡换上他男女老少通杀的微笑,脚步停落在穆小青与骆诚身前,浑身大写加粗一个乖字。穆小青满心欢喜“哎”了声,又拉起他入了春还是稍显冰冷的一只手,“好孩子,又长帅了。”

“我哪有,倒是您,明眸善睐,这才是越来越年轻了呢。”费渡任由她拉起自己的手,笑着回答。轮椅上半残的骆闻舟闻言撇嘴摇摇头,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商业互吹,白眼差点跟着翻到天花板上。

——这厮,三年前就擅长在他面前撩拨来撩拨去,在长辈面前又是另一套乖乖崽的模样。穆小青啊穆小青,你怎就被他纯良的外表欺骗了呢?

“啊,说正事。”穆小青弯弯眼睫回过神来,一个用力将一旁的轮椅猛然拽过来,骆闻舟本就思绪远飘,现下被一个急甩,差点扑到地上。穆小青毫无自知,道:“这是我儿子,骆闻舟,你们……”

穆小青话音落下,显然是在思考自己儿子和自己曾经教过一段时日的学生是否真的认识,奈何当事人没有表露,她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好在费渡面对长辈一向通情达理且善解人意,他抬手推了下镜框,只是低垂着眼眸,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开了口:“嗯,我三年前在警局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侧写师,在那同骆师兄结识。”